这回蒲川甚至还引用了前朝的诗词“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志气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字字珠玑,文采斐然。
丞相听他说完,倒是没说什么话,低眉看着杯中的茶水,有意无意地晃了晃。那时将军突然紧张,丞相性子阴晴不定,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回来请丞相帮忙,可千万不要徒劳而归。
半晌之后,丞相才说:“好了,本官会做考虑的,请回吧。管家,送客。”
将军一看这架势不太对,犹豫着站起来。丞相抬手制止他,说:“本官是说你的表弟可以回去了,没说你。你先坐下,本官有话要讲。”
☆、情意
将军迟疑着坐下来,蒲川见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愣在了门口,进退不是。
将军挥挥手招他先下去,说回府里去等他。蒲川觑觑丞相的脸色,丞相没看他,从容地喝着茶水,眉目低垂。
蒲川只得拱手拜别了两位大官,在管家的引导下出了院子,院子里开着山茶花。
将军不太放心,一直望着蒲川的背影,待他走出了垂花门,才松了口气。好巧不巧,这些都被丞相看在眼里。
方才碍于蒲川在,丞相不好表现,毕竟,他在人前的形象一直都是安详风雅的姿态。
“将军看什么呢”丞相不轻不重地放下茶杯,景德镇烧的白瓷,打着透亮的釉彩。
丞相的声音阴阴郁郁的,将军乍然听到,倒是凛了一凛。童子伸手拉拉将军的衣袖,说相爷跟你说话呢!
“不敢不敢,哪能跟相爷相比,相爷是潘安宋玉,城北徐公。”将军不敢怠慢,拱手称赞丞相的容貌。外人看来,这也算不上恭维,南国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怎么说都不足为过。
丞相这么一听,才感觉到一点平复。丞相位高权重呼风唤雨,听过无数恭维,但他私底下认为,这些话从将军嘴里说出来,就带了点别样的色彩。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飘飘渺渺的,丞相自己也描述不好
“相爷最好看啦!我以后也要长得和相爷一样,”童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夸张地飞着袖子,“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梢头……”
“就你会背!”丞相笑骂一句,眼尾逐渐有了笑意,“那写的是美女罗敷,你相爷我可是男子啊,怎么能是这样乱用的!”
“我不管,我就觉得相爷最好看啦,像美女罗敷,走出去,好多人围着你看咧!”童子说话脆脆的,脖子上的璎珞叮当作响。
童子坐不住,在厅堂里蹦蹦跳跳,用不标准的音背着刚学的诗词。
将军看着童子蹦跶,毛茸茸的发辫一起一落,粉瓷脸面,天真无邪。将军看着看着就开始笑,仿佛一下子远离了黄河冰塞,远离了大雪满山。
丞相忽然不怎么生气了,将军笑起来那么美,多看几眼还来不及。丞相一直都很喜欢童子,多年前把他接进家门,照顾吃穿,教他读书写字,原本一个人逍遥自在的丞相,至此也有了念想。
哦,现在还多了一个。丞相看着将军想,若是这样,似乎也不错。
管家送蒲川到大门口,拢着两袖,躬身说大人走好。管家多年生活在丞相府中,言行都有显赫之家该有的气度,眉目庄严,品相端庄。
蒲川临上马之前问管家:“敢问管家,相爷是不是脾气不好?”
管家看他一眼,摇摇头说:“相爷慈悲善良,只是可能不太爱搭理人。”
蒲川哦了一声,又问:“那将爷和相爷,交情很深?”
管家温温地笑起来,看着蒲川的眼睛,好像要说什么话,但一直没有说。转而管家垂眸,说大人您先行吧,我要回去复命了。
蒲川没问出结果,有些沮丧,但他没说什么话,抬头看了看丞相府庄严的匾额,一个烫金的“晏”字写得饱满漂亮。泸州晏氏,蒲川思量一下,曾经听父亲说起过,名门望族。
管家把蒲川送走,方才轻轻掩上丞相府厚重的大门。他突然想起蒲川那个问题,抬袖掩面轻笑,将军和丞相,何止交情很深呐。这没几天,将军不知来访过几回了。丞相天天下了朝,都要和将军讲上好一阵才回家。
“管家!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丞相见管家跨进门槛,询问一句。
管家按照礼数给堂上坐着的二位大人行礼,说是小的怠慢了。
丞相没追问下去,招呼童子:“崽子,该回去读书了,今天的音律启蒙,背到三江为止。管家,把他带下去吧。”
管家二话不说要把童子拽走,童子死活不依,一路嚎着说他不走,管家是大坏人,我不喜欢管家……管家心里说崽子你是斗不过我的,你管家爷爷套路多着呢。
将军看二人远去,热闹厅堂里忽然只剩下他和丞相,人声渐远,忽然有点寂寥。丞相坐在上位,看着院子里一棵山茶花,神态安宁。
“不知丞相留我有何事?”将军询问。
丞相掖掖袖子,歪着脑袋,笑意似有似无。他说:“原本有事的,现在突然又没事了。就是想留将军小叙一阵,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丞相转过眼睛看将军,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其实也就几天工夫而已。丞相刚刚看过艳丽的山茶花,瞳仁里似乎还残留着明媚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