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刻意避开了目光,晃着手中的茶水,神游天外。在场的诸位都没有发现,偏殿中的屏风背后站着个人影,看不清身形,只觉得那人的目光一直停在乌罕那提身上。
半晌,人影转身离去。丞相注意到了,他定睛看去,廊柱遮挡了视线,只瞧见那人素色的衣摆,还有一缕白色一晃而过。
思量两下,丞相似乎想起了什么,蓦地,他定下了心神。
午间,阳光透过牢房里一扇窗户照进去,在洁净干燥的地板上投下阴影。
管家坐在床榻上,身下铺着干草垫子。他换上了齐整的衣裳,头发披散着,除了气色看起来没那么静神,其他与常人并无二致。
一只蝴蝶飞过来,停留在窗户上的铁栅栏旁边。管家抬头看着,蝴蝶扇动着孔雀色的翅膀,耳畔似乎传来了鸟鸣,管家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悲悯来。
由于一条腿被剜去了膝盖骨,他只得整日整日地坐在牢房里,看着窗外明月的阴晴圆缺度日。管家偶尔做梦,梦中时在江湖,时在朝堂,面前是刀光剑影,回首处却有人站在花丛中朝他微笑。
忽地牢房门外传来细碎的人声,还有嘈杂的脚步声。几个正坐在桌子旁喝酒剥花生的狱卒噌地站起来,像接到了什么命令,躬身离去了。
管家无所谓地看着,神色淡然,估摸着是大人物来了,说不定就是来找他麻烦。
房门打开了,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管家还没看清是谁,只见一个小身影窜上了床榻,直往他怀里钻。
管家吓了一跳,细细看去,怀中的小身板软软糯糯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子,身穿弹花如意的小褂,不是童子又是谁。
“今儿八月十五了,”一旁有人说话,“我带着童子来看看你,咱们聚聚。”
管家睁大了眼睛,往旁边看去,只见那光里站着一个人,身量颀长。一身简单的乌青袍子,袖口紧扎,腰上系着布带。那衣裳干净整洁,似乎还飘散着清香味。
“九郎……”管家张了张嘴,发出颤抖的声音。
花匠姓秦,在家行九。丞相府中的下人们都叫他“秦公子”,只有管家喊他“秦九郎”。后来觉得秦九郎三个字说着费力,就改口称“九郎”。
“嗳。”
花匠应了一声,语气如水暖。他的目光在管家脸上游移了一下,有些滞涩了,慌忙别开视线,垂眸把手中的食盒搁在一旁的石桌上。
“管家,阿宁好想你啊。”童子蹭蹭管家的胸膛,“特别特别想。”
管家回过神,在童子脸上掐了一把:“想管家有什么用,你要变成大英雄来救我出去呀。”
“是不是阿宁把你救出去了,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童子的声音脆脆的,和着脖子上那一圈翡翠缨络,铃铃琅琅的,唱歌一样。
管家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光,转而他又笑着刮刮童子的鼻梁,支棱他:“真不害臊!随便能和别人说一直在一起吗?阿宁会长大的,长大了就用不着管家啦!”
童子似乎是不满意,撅起了嘴,抱紧了管家的腰身,嘟囔道:“阿宁不想长大,阿宁要和管家永远在一起。”
花匠在一旁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他把饭菜摆好了,过来拉童子。童子赖在管家怀里不肯走,蜷着双腿缩了又缩,恶狠狠地瞪着花匠。
花匠瞧童子那假装凶恶的表情,忍俊不禁。拉扯一番未果,只得招呼道:“喊厨子做了一些饭菜,快过来吃点吧,等会儿都凉了。”
听得这一句,童子眼前一亮,攀着管家耳语:“这些都是秦哥哥亲手做的,他昨晚还特意来问我你喜欢吃什么菜。”
花匠听到了童子那些碎语,当即红了脖子,一时窘迫:“管家你别听童子瞎说,这些都是府上厨子做的,我可没那个本事下厨房!”
管家多日孤寂的心忽然像是阳光明媚起来,无数的花都开了,漫山遍野一片花海。他心中漫上来无边的甜蜜,这是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
“你瞧瞧你!”管家笑花匠,“这才几日,就让阿宁喊你‘秦哥哥’了!那这丞相府,还不要大变样!”
花匠慌忙摆手:“没有的事,丞相府都听管家您一个人的话!”
三人都玩闹起来,花匠急,管家乐,童子闹,昏暗的牢房里竟传来了嘻笑声。
忽地,童子扑腾了两下没坐稳,一下坐在管家受伤的膝盖上,喀一声脆响,屋子里瞬间陷入了寂静。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冲击管家的脑海,大片的血色在衣裳上蔓延开来。他疼得差点昏过去,冷汗刷一下都冒出来了。
花匠大惊,抱开了童子,蹲下来正要掀开衣料,却不想被管家一把按住了:“不用了,小事,一会儿就好了……”
管家的声音发抖,明显是因为剧烈疼痛而发抖。看着管家拧起的眉毛,花匠心都揪成了一团,这如何能让他安心?!
“放开手,我帮你看看,止血。”花匠急了,挣扎着抽出手来。
“不!别看那里!”管家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奈何手上使不上劲,被花匠掀开了衣料,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眼前!
“天哪……”花匠震惊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