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静静地坐在上首,斜靠着扶手,目光落在腰带旁一个珠玉锦囊上,目光暖暖的,似乎想起了什么桂花一般醉人的心事。
把锦囊取下来,凑在鼻尖前闻了闻,心上萦绕起渺茫的花香来。
忽地殿外有太监扯着嗓子喊“北疆守将到”,丞相凛了一下,坐直了些身子,转头瞧着外头的光景。他手里握着那个锦囊,满心都是憧憬的情思。
将军上殿来,丞相一眼就瞧见了他官服前襟绣着的雄狮,罗衫迎春风,麒麟腰带红。将军身段高挑,肩背挺直,常年行军打仗,又是出生于世家大族,眉眼里都是与生俱来的坚毅和宁静。
丞相的目光挪不开了,将军绯衣大带的样子他不是没瞧见过,只是这般渊亭岳峙的模样狠狠地把丞相的心抓了一把。仿佛他身后站着千军万马,手执旌旗,号令三军,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将军一一与同僚见礼,宫女来给他倒上酒,将军笑眼盈盈地接过了,弯腰与一侧众人玩笑两句。将军笑起来开朗豁达,好似北疆的原野。
但丞相可没有这么豁达,至少在将军面前,他从来都是小心眼的。瞅着将军跟别人谈笑风生去了,都没正眼瞧他,丞相心里酸得如吃了一大口生梅子。
其实也不是将军故意不瞧他,将军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的样子,其实心里慌乱得不行。昨晚他知道了丞相被赐婚的事,一夜无眠。他不敢看丞相的眼睛,怕看上一眼就陷在里面,心中裂开的缝里又流出悲伤来。
丞相不轻不重地把茶杯搁在面前的桌子上,挑剔地瞧瞧面前摆着的几样果盘,撇起了眉毛。转身凑近旁边的杨大人一点,向他借了一盘核桃酥。
将军那厢正举杯庆贺呢,其实眼梢一直往丞相这边瞟。见丞相公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问别的人借东西,将军心里一阵气结,重重地咳了一声。
丞相的诡计又得逞了,他心里暗暗地笑了笑。将军掩着嘴唇,一手端着酒杯,目光越过十多步的距离看向他,万千的情绪都藏在里面。
再玩下去就要过头了,这一点丞相还是知道的。他伸着两个指头在核桃酥盘子里挑拣两下,一撇嘴,把盘子扽在了杨大人的手边。
“相爷,您为何不吃?”杨大人略感惊奇,询问道。
丞相促狭地笑笑,语气蔼然:“兴许是别的东西太美味,本官竟有些饱了。”
杨大人不能理解丞相的意思,只得装作了然的样子笑笑,也就不再言语。丞相心满意足地坐回椅子里,一手搁在桌板上,抬眼与将军对视。
将军看见了他手中抚弄着一个什么物事,仔细看了,才知是自己送他的那个锦囊,里面装着风干的桂花,挂在衣服上熏香醉人。
这一下,眉梢终于飞上了情意。将军眼中溢出了暖流,抿唇笑着,低眉喝一口酒来掩盖自己的情绪。赐婚给他的带来的惶恐略微消减了一些,毕竟他喜欢的人,做事从来不会出纰漏。
“翁将军,您今儿个瞧起来,心情大好啊。”一旁刚来的林大人敬上一杯酒,瞅见将军面色和暖,弯下腰来打趣一番,“怎的,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将军猛然一惊,忙抬袖回礼:“今儿中秋,可不就是一桩喜事么!”
林大人笑了:“闹了半晌,本官还以为您要结亲了呢!”
将军一听心中疑惑,给林大人倒了一杯酒,问:“”
“翁将军您就别把喜事儿藏着掖着啦!”林大人伸手拍了拍将军的肩膀,“翁将军三天两头往丞相府上跑,大伙儿可是都瞧见了的!莫非这将军夫人,是来自泸州晏氏么?”
大伙儿都笑将起来,频频朝着将军敬酒,好像将军办喜事他们第一时间赶着去送贺礼一样。这样来一下,搞得将军面上窘然。
“林大人莫要打趣末将了,末将哪有这个福分,能讨得晏氏的小姐!”
林大人也是个有眼色的,见将军面上有些局促,也就打两句哈哈,招呼着众人到一边去了。将军坐回去,却见丞相饶有兴趣地瞧着自己,登时砰一声像是要冒烟了。
丞相自然是听见了那边的对话,他心里甜滋滋的。见将军喝酒竟呛了一口,忍不住笑出声来。一笑就停不住,他的心肝儿啊,怎么就这么磨人呢?
将军瞪了丞相一眼,还未表示什么,皇帝已经扶着掌印的手腕坐上了龙椅。
百官山呼万岁之后归座,恰好外头在传唤乌罕那提。众人皆屏息凝神,都想见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异族大首领,究竟是何等人物。
将军听见乌罕那提三个字,眸中神色黯沉。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丞相全都看在眼里。将军的手指纤长有力,握得动画戟,挥得起长刀。
丞相心中痛了一阵。他知道将军的父亲正是死在异族人手下,遗体运回帝都的那一天,他站在百官的队列里遥遥揖拜。将军身穿轻甲,护着灵柩,头顶上云幡飘扬。
那时丞相就觉得,所谓的家国天下,也不过如此吧。
乌罕那提已经上前来了,兽皮盔甲,王气盎然。头上戴着牛角制成的冠冕,身后披着貂绒大氅,一枚红色的玛瑙嵌在她脖子下方。
众人皆惊奇,面面相觑,原来异族的大首领,竟然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