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真的。”
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但是简直莫名奇妙!她听得烦躁,并不接话。
她就沉默地站在那,不言不动,谢骁心里忽然刺痛了一下。真实的痛觉,比往常在虚无中的惊恸更痛。他顿了顿,放缓了声音,“夕阳就要落山,山间傍晚多有虫兽出没,我送九娘子回去罢。”
景语却拒绝,“不敢有劳谢大人,我认得路。”
谢骁笑了笑,就像她拒绝回答他一样,他也无视了她的抗拒。景语不走,他就静静等着,十足有耐性。
他们站的那么近,他高一些,她矮一些,影子倒在松林地上又斜又长。
起风了,山风轻轻卷动松枝,万千针叶簌簌声响。此刻谢骁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明明看着无异,却如头顶松针般扎得她密密实实,有些喘不过气来。
没办法和他耗下去,景语忍了忍,他要跟就让他跟吧。
太阳还在半山腰上,橘色的云彩慢慢占了小半个天空,返归的鸟儿掠过树尖,山寺方向传来了沉沉的钟声,提醒着外出的游人是时候准备回来了。
景语在前,谢骁在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慢慢行走在山道上。
此生此世,他们居然还能这样走一段路。只是也就如此了,他们就如这地上的影子,只要日照当空,就连影子都隔着平平的距离。景语扫见斜阳下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有一丝释然。
秦家和睦公允,是难得的好门户;家中为她挑了王秀才,刚过小定礼成一半,她前次由着自己是这样个结果,这次就相信家里的眼光吧;再说这世间物是人非,过去的都过去了,譬如朝露,譬如水花……姑姑认不得她了,想必母亲也认不得了,哥哥们也认不得了,十年过去,他们经三千多个月落日出,各安生计。在他们心里,那个小侄女,那个小女儿,那个小妹妹早就化成蝴蝶,只在梦中偶尔停驻。命运既是如此,她为何非要再去打扰,让他们惊恐不安,让他们惊疑莫名,坏这清平岁月……
她从没想过要报复谢骁。人是她自己挑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识人不明她认了。她爱过,不负年少,不负自己,够了。
回忆往事,那时候年迈的先帝还在,太子得势,谢骁却和病恹恹的三皇子走得近。成安伯府是支持太子的,谢骁在家中常被奚笑,想必那时候他就已存了逆反之心。再晚几年先帝病重,朝堂就生了乱相,向来低调的三皇子突然发力。而羽林郎谢骁开锋成为一把利刃,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宛如修罗再世。
消息传来,她是不信的,她的夫君至多为人处世清冷些,却还有副温柔心肠。可是伯府上下气急败坏也不是假的,这个逆子惹怒众多,伯府成众矢之的,连她也成油锅里的煎鱼,出门被横指竖指,回府被诘问刁难。
她家永平侯府向来行中立奉君之道,对谢骁行非义之事也颇有微词。陌生的夫君,婆家的冷眼,娘家的不满,让她无助极了。这时候又有消息传来,三皇子为了笼络谢骁,要将自己的郡主女儿嫁与他,那么她要何去何从呢?仿佛一夜之间,她从父母和谢骁的羽翼下飞向暴风雨。面对这云波诡谲的动荡,她以为自己会惊慌失措,没想到却是越发平静。
听闻那位郡主早有意中人了,也是个可怜人呢。她竟然觉得这一切没什么不可理解的,深宫和豪门都是那么深不可测,为了至高之位,牺牲奉纳上性命、忠诚、节操,例子不胜枚举。
能怨谁呢,皇权更迭没有是非,她看的越发清明,就算谢骁自己不动手,也会有人来要了她的命。要怪就怪自己眼拙,没看出谢骁暗藏野心和杀伐手段,而她毫无准备,没跟上这风云变幻,早早退幕。
要报复他吗?
景语低头行路,能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始终在注视着她,不疾不徐地跟着她。
从前的从前,有一次她和谢骁吵架,为什么而吵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生闷气不肯理他。起先谢骁没在意,等到两三天过去,她依然半句话不说,他才急得百般讨好认错,一向镇定的人居然急出了汗。他就差下跪了,“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不能不理我,幼娘,唯独别不理我!”
幼娘是她的小名,她是侯府的幺女,父亲和母亲就这样珍而珍之地唤她。他是那么诚恳,眼睛湿润润的,她一下就忘了为什么生气,原谅了他。
她信那时候这是他的真心话。所以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往昔便如一柱香,燎了火星烧着了,寸寸落为灰烬,寸寸化为轻烟。那灰烬里的谢骁是个错误,她也为这个错误付出了惨痛代价,才终于悟得一丝通透。她信他们彼此曾有过真挚的爱慕,既然她没有狠绝心肠提剑杀人,那么她就任余下的人在那个缝隙里呼喊,转身不再理会。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挽回,不是所有的错失都可以重来。
她又想到了那把剪子,雪亮的剪尖,那时她拿在手中,而他近在咫尺,那时她在想什么呢……她也忘了,只记得转头撞上谢骁的眼睛,他的目光刺破她茫茫思绪,她恍然回神扔下了剪刀。
再活一次,她不肯再为这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