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把头枕在卷起的胳膊上,很长地叹了口气。
“这么晚了,您什么也不知会,就这么牵着马出来,又跑了这么远,您——”
“天太冷了。”慕容冲突然说:“畜生就要躲起来了,一个春夏把它们都养肥了,就算是跑也跑不很快了,所以,以往到这时节,猎人就会在山间徘徊,举着弓箭等着它们了。”
慕容永不明所以,又着实地有些怀疑。
慕容冲从草地上站起来,慕容永便只能仰着头才能见他垂下的眼眸。
“明天,我就是大司马了。”慕容冲说,他说话之间夹杂着些细微到不可闻的鼻音,语气却一点也不厚重,他拍拍手,手掌按着腰间别的木头剑柄:“明天一早,就是了。”
第一百零八章 猎人
慕容泓死了。
直到一剑穿过了胸膛,他才恍惚地从醉梦中醒来,最后也不知他的梦中究竟有什么,只见到他眼角咸湿的眼泪。大燕的济北王死前睁大了眼睛,久久地看向东方。
军中帅帜不易,到了晨起仍旧飘扬,高盖随身的佩剑染着血,经历了一夜已尽干涸,黯淡的颜色像是斑斑的锈迹,就算衬着原本上好的宝剑,也不再能像镜子一样透亮照人了。
他大步地跨进中军帐,空气里已消散了血腥的味道,他登上阶去,却未走到正中央。
“中山王何在?”
宿勤崇从众将中迈出一步,抱拳道:“听几个巡夜的回报,有人看见中山王昨天夜里牵了马拿了弓箭,应该是到后山狩猎去了。”
高盖环顾四下,挑眉道:“长史、参军,都一并狩猎去了?”
“长史不见人影,兴许跟去了。”宿勤崇答道:“参军韩延,现与段随、慕容觊,都被末将扣押在一处。”
高盖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从人中又站出来一名鲜卑的将军,跪道:“大将军不识天命,是非明主,我等愿拥护将军。”
他的话音方才落地,帐子里便响起一阵裙甲磕在地上铿铿锵锵的动静,大家一齐道:“我等拥护将军。”
帐中唯剩宿勤崇一边跪立着,一边抬着头,他四下去看,又集中目光审量上位。高盖双眸虚起,此刻正与他对视,他们谁也不急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一阵疾风把厚重的门帐都掀开,一下子刮翻了火盆子。
“诸位将军心意我已知晓。”高盖终于说:“然而,我从随大将军起事,便是人臣,如今所为,虽是迫不得已,却也实非人臣之举,为今之计,唯有寻得中山王,负荆请罪,以求宽恕。”
秋林渐黄。
“乱世里,从来不缺野心,人人都做着皇帝梦,等着有一日住到皇宫里去——他们心底里怎么想的,孤清楚得很。”
马蹄踏着满地金黄的落叶,轻盈得就像是一脚踩空了,又很像走在云端。慕容冲松开马缰,两腿夹紧马肚,一刻把弓弦拉满了像正圆的月亮,一箭很快射出去,箭尖起初瞄准了奔跑的公鹿,现如今正正地没入鹿腹,猎物一声哀鸣,无力地倒下去。
“吁。”慕容冲拉弓的手垂下来,重新攥住缰绳,不重不缓地勒紧了,赤烈就从快到慢最终停了下来,他没去看猎物,而是接着说:“高盖的手底下,都是鲜卑人。是鲜卑人,所以只认姓慕容的,高盖是个聪明人,想得也很明白,他要是脑袋一热,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他手底下这些人……今日再怎么拥戴他,说不定明日就反了。”
慕容永在他身边勒住马,看了眼地上还眨着眼的公鹿,那畜生湿润的眼底是逐渐扩大的恐惧,慕容永不明所以,只道:“大王英明。”
慕容冲才要开口,却像听到什么动静,此刻,不光是地上垂死的野鹿开始不顾地挣扎,就连两匹战马也似不安地刨着前蹄。他四下地环顾,屏息静气,一只手悄悄地抽出箭,顺势搭着弓弦。
“大王——”
“嘘……”
慕容冲的神色颇严正,慕容永只能闭紧了嘴巴,这时候,他胯(和谐)下的青骢马急促地打着响鼻,开始频频地后退,慕容永用手抓紧了缰绳,才堪堪地稳住。
慕容冲把弓箭都举起来,箭尖缓慢地移动。
四周静的出奇,除了马蹄踩地和野鹿微弱的哀叫,其余什么声音也没有,慕容永只是咽了口唾沫,在耳边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像是场漫长的博弈,许久了,慕容冲手里的弓箭还是端着,虽不松手放箭而去,也没有片刻的懈怠。慕容永终于忍不住要问,嘴边方才念出一个字,就见本寂静的高草间猛地一动,下一刻便蹿出一只黑色的影子,他吓了一跳,身(和谐)下的坐骑也边后撤边咆叫起来。
慕容冲的箭总算射出去,慕容永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头条纹猛虎已在眼前了,它的后腿中箭,目光凶狠,正缓慢地踱着步子,等待下一刻跃扑上来。
慕容冲面色有些白,唇抿得很紧,他动作很轻,一点点摸索到羽箭,贴着弓再度举起来。
慕容永悄悄地拔出佩剑,额上滚下了汗珠子,流到领子里去。
猛兽不动,箭也不出,慕容冲的眸子虚起,冰凉的指尖并着锐利的箭尖,一直在等。他的耐性颇足,在慕容永的眼里像是尊不会动的塑像。
其实,他的手在发抖,眼前玄惑又清明,不必侧着耳朵,也能听见胸腔里猛烈的搏动。
他甚至不知道,若是那东西此刻扑上来,他的手还能不能握稳猎弓。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