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小心!”
嗖。
慕容冲的手垂下来,他眼前的猛兽被一箭射穿了咽喉,侧躺在地,肚皮起伏了两下,最终不再动了。
“大王!”慕容永弃了尚还在惊惧中的坐骑,手里的佩剑也叮铃一声跌在地,他一跃下来去制住躁动的赤烈,仰起头,看见慕容冲的目光垂落下来,里头还是一汪很深的池水,没有波澜,被一缕很轻薄的烟雾遮住。
“大王,您没事吧?”
慕容冲摇摇头,把手里的弓递给他,他的手脚都在发软,好一会儿才说话:“这东西,孤还是第一次见。”
慕容永去看地上的虎尸,回头说:“大王,我也是第一次见。”
“从前听四叔讲起过。”慕容冲说。
“桓王?”慕容永问。
慕容冲点点头:“桓王说,邺城郊外没有这样的猛兽,要到外面去才有,尤其是山上,人做不了主的地方。这东西不能算是猎物,因为它有獠牙,所以它就是猎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没见过,唉……可不是吗?我刚才都给吓坏了。”慕容永咧开嘴笑,道:“可大王啊,我看您,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呢?”
慕容冲一愣,问:“你怎么就知道,孤一点也不害怕?”
“您方才,就那么举着弓、弓里搭着箭、箭尖对着它,一动也不动。”慕容永说:“就像您说的,一个林子里,两个猎人,就比谁更狡猾了。”
慕容冲眼底里失神,忘记了说话。
“您瞧我这嘴。”慕容永自觉出话中的不妥:“不是狡猾……是……”
慕容冲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却也没有立刻回答。
他惯于做猎人,做猎人的时候,箭却总射不准,他想起从前,每到了狩猎的时候,他总要在宗族兄弟的面前丢尽颜面,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准的呢?他想起自己曾经匍匐在草地上,鲜血流到掌心里,那时候,心底里像是只有一个想法:害他的人,一定在等。
追捕最仓皇的猎物,往往最容易,而越是狡猾的猎物,越需要等。
这道理他从小就念在嘴边,却直到自己成了猎物,才恍然地明白过来。
慕容冲从马背上翻下来,一跃落了地,猛兽的尸体就横在眼前,赤烈却已全然地安静下来,到底是死了的东西,就一点也不值得怕了,慕容冲捋顺他的鬃毛,又转过身去看山下。
慕容永向前走了两步,与他并着肩,目光所及是一群人骑在马背上打山下进了山林间的小径,居高临下地去看也不过是许多渺小的影子,他侧着脑袋去看慕容冲,开口道:“大王,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慕容冲重复道,却没有动作,他的眼底有光,却被树荫遮住了:“这么说,我七哥,他已经死了。”
慕容永猜不透他的心思,一只手分别握着两匹马的缰绳,回答道:“大王,您都想得那么清楚了,他们来请您回去,您就应该回去啊。”
慕容冲回过头来看向他,他的眼眶泛红,泪水沾湿了眼睫,凝出泪珠子又滴落在面颊上。
“大王,您怎么哭了……”
“我七哥死了。”慕容冲还在落泪,说话却没染上哭音,反倒意外地平静,他很快地从慕容永手心里接过赤烈的缰绳,脚踩住了马镫子,利落地坐上去。
他重新低下头去的时候,眸子显得很深。
“他是我哥哥,他死了,我怎么能一点也不伤心呢?如果我一滴眼泪都不掉,他们会怎么看我?”
夏天还没能拖着尾巴溜走,天就已经这么冷了,像是整个地把寒暑颠倒过来。
慕容冲坐在中军帐里,眼看着干涸的血迹将地图上邺城的方位染成了黑红色,他在山上哭得很厉害,回到军中却没有要见慕容泓的尸首。整个帐子里的人都在等着他开口,他却慢慢地垂下眼,手指尖抚摸案上的令旗,又曲起指节敲响案沿,一下下的,渐成了一支曲子。
“大王,您说句话吧……”
慕容冲敲了最后一下,终于站起来。
“将军们已经把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还要孤说什么?”
高盖卸去了甲胄,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都趴伏下去。
“孤心里清楚——大将军,他虽是孤的兄长,却也是大燕国的大将军,有些事做得过分了,连孤也看不下去。”慕容冲的手背去了身后,披风从前遮住腰间的两柄佩剑:“孤如今虽然悲痛,却又不能对复兴之业坐视不管,高将军,你先起来吧。”
高盖直起身子,又慢慢地站立起来。
慕容冲背过身,仿佛不再看他了,过了一会儿才问:“大将军的亲眷呢?现在何处?”
韩延站出来,答道:“大王,济北王夫人死了,世子还在。”
慕容冲的手藏在披风底下,五指并起拢住木剑的剑柄,像是种习惯,他暗暗地用余光去照高盖的脸,听到慕容忠还在,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不知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夫人是怎么死的?”
韩延回头去看段随,后者把目光移开,抿紧了唇齿,什么话也不说。
慕容冲本就没有打算要深究下去,他走了两步,回过身,又走了两步,深吸了口气,含在嗓喉,又随说话渐慢吐了出来:“你们要孤——做谁的主?”
高盖率先地跪了下去,之后,整个帐子里的将军们都跪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