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指下音律一顿,轻声说:“穿肠蚀骨之毒,陛下敢喝吗?”
皇上笑了,他拿起瓶子嗅了一嗅:“好香,是花露。”
皇后不忍,起身夺过了毒药,问:“陛下所来何事?”
皇上说:“皓尘为何如此小气,朕喝你一口花露都不成。”
皇后紧紧攥着手中的剧毒,面色苍白如纸。
他该杀了皇上,他应该纵容皇帝喝下那瓶剧毒,就此暴毙。他便可以携皇上嫡子由禁军拥簇着回京,让萧家真正掌握天下大权。
可他下不去手,原来十年过去的了,那些年少时的情谊从未被遗忘过,仍然鲜明清晰地在心海深处隐隐作痛。
好像只要皇上对他一笑,他们就能回到从前的时光。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国子监中岁月漫漫,念着书,写着字,偷偷在先生脸上画乌龟,牵着手爬上老槐树摘槐花。
那些日子过得很慢很慢,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皇后慢慢抚着琴弦,说:“陛下今日无事吗?”
皇上说:“外面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朕能有什么事?”
皇后闭目,说:“陛下,要喝一杯吗?崇吾郡守献上了一坛风莲酒,十年陈酿,味道很好。”
于是,他们在茫茫大漠中,任由风沙敲打着窗纸,像很久前那些,在烛下对酌。
一杯,两杯,三杯。
皇上按住了皇后的手:“皓尘。”
皇后轻轻吐出一口浓烈的酒气:“宫中规矩多,我是皇后,更要谨言慎行。陛下,我并非真的喜欢花露,只是……花露清甜,有酒味,却不会酩酊大醉,不会失却分寸。我爱西北烈酒,但不能喝。我想纵马天下杀敌从军,但不能去。我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不能妒。陛下,如今崇吾郡风沙漫天,走出半步便不见人影。今日烛下,只有你我二人,我想醉一场,陛下可会怪我?”
皇上低沉道:“朕不怪你,皓尘,朕没得选。”
皇后轻声问:“陛下,当年宫变,我父亲选择助你登位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看见了今日的结局。”
皇上沉默许久,说:“是。”
皇后眸中缓缓落下泪来:“你知道……”
皇上低声说:“相国若有心做纯臣,自可去太子阵营,演一段君臣佳话。他选了朕,便是看中朕无权无势,便于控制而已。”
皇后闭上眼睛,慢慢喝下那一壶烈酒,低喃:“你们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看不清,还以为……还以为……”
泪湿了鬓边的发,悄无声息,原来他这些年百般周旋平衡,不过是徒劳而已。
他的父亲早已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而他的丈夫,从来不打算做个傀儡。
皇后说:“陛下,我喝醉了,你抱我回去好吗?”
年少的萧皓尘十分贪杯,常常在路边酒馆喝得醉意朦胧,便缠着七皇子送他回家。
他说:“小七,带我回去,我走不动了。”
他说:“从后门偷偷溜进去,别让我父亲看见。”
他说:“你抱着我,我好想睡觉。”
他喝醉了,会说很多很多的话,有时候说胡话,有时候又很清醒。
后来,他们成了帝后,那些绵软撒娇的痴态都早早封死在皇后的凤印之下,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为天下夫妻之表率,可舌尖,却再也尝不到年少时的甜意。
只有在这远离京城的大漠之中,只有他们已被彼此逼到绝地,只有风莲酒割裂喉咙似的浓烈酒气,才能让他失了分寸,忘了身份,含着泪,闭着眼,轻轻地喊一声年少时的情话。
“你抱着我,好不好……”
风沙吹得窗户摇摇欲坠,皇上俯身把喝醉的皇后抱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上,相拥着入眠。
皇上不忍地拭去皇后眼角的泪痕,在一片呼啸的冷风中低声说:“皓尘,朕答应你,不杀萧相国,你好好的,留在朕身边,好不好?”
皇后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风已经停了。
大漠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黄澄澄的一片苍凉辽阔之景,剧目远望,不见天地山峦,更看不见人影。
皇后站在城墙上看向塞外,草原离这里很远,崇吾郡看不到一点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