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赶到三医院,老马已住进了太平间,急性脑梗加心梗,神仙也救不过来。保姆不敢在死亡通知书上签字,医生正发愁,多喜主动担下干系,这是他唯一能帮到老兄弟的地方了。
老马没有兄弟姊妹,儿媳妇要处理丈夫的命案,女儿的夫家急着跟马家算账,他本人的丧事没有着落。慧欣建议通知几个老朋友合伙料理,挨个打完电话,联系了一家认识的殡葬公司,那边答应明早7点叫上殡仪馆的车来医院接人。
多喜表现不如慧欣从容,先是在老马尸体旁呆立半晌,又被秀明扶去走廊椅子上接着发呆,恍恍惚惚,悲悲戚戚。
慧欣悄悄知会秀明:“我想和马家保姆去看看老马的儿媳和孙子,你劝劝你爸,然后送他回家睡觉,千万别让他熬夜。”
秀明慢慢走到父亲身边,挨着他坐下,长长的走廊上只有父子俩,灯光惨白,药味酸鼻,楼上的病房躺着病人,楼下的殓房躺着尸体,他发觉这里正是生与死的交界地。
父亲满面愁苦,一点比不上冰柜里的马伯伯安详,死后有地狱,可活人受的煎熬似乎比死人多,这一刻折磨父亲的仅仅是痛失好友的悲伤吗?
他口齿不如弟妹们灵光,想不出动人的语句,轻轻拉过父亲的手,双手握住。
多喜转头看看他,嘴角现出一丝丝笑意,是欣慰亦是安慰。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和小亮,还有马家姐弟去游乐园玩过。”
“记得。”
“那时他们姐弟俩走到哪儿都手拉着手,感情好得不得了,我让你学他们的样牵着小亮,你嫌烦,不愿意,我还生气打了你一巴掌。”
“嘿嘿,我那会儿不好意思嘛,再说小亮也不乐意。”
秀明不敢说真话,他出生没多久生母就去世了,母亲和多喜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多喜丧偶后悲痛万分,将对妻子的爱倾注到儿子身上,非常宠爱秀明。三年后他再婚了,和第二任妻子生下赛亮,依然偏疼秀明。
二妈温柔贤淑,对秀明很好,没让他吃过后妈的苦,可赛亮五岁那年二妈突然身故,从此父亲的爱突然转移了,赛亮取代秀明成为他的宠儿,并且获得了比他当初更多的物质享受,甚至在以后的数十年中一直最大限度占有父亲的经济援助。
得到又失去,最易令人心理失衡,秀明宽容能忍,却无法摘除童年形成的芥蒂,始终对二弟暗含怨嫉,不愿与之来往。
多喜不能透视人心,但感觉准确,五个子女之间有矛盾有龃龉,他是他们的粘合剂,活着还能凝聚他们,死后这个家将即刻化作散沙。
他怕那一天胜过怕自己的末日。
“小时候那么亲热的姐弟,长大后为了钱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相互断送性命,这种事我以前只在报纸上看到过,没想到会发生在身边人身上。这么说或许很不厚道,但老马死得真及时啊,即使抢救回来,面对这种情况也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