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九三五年
十一月的北风卷起了法国梧桐的落叶铅灰色的天色阴沉得象要压到地面上一样。@樂@文@@|
傍晚五六点钟之后百乐门舞厅上霓虹灯开始闪烁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黄包车夫们在各自的黄包车前瑟缩。
“阿三侬今朝拉了几趟?”
“作孽啊这样冷的天气生意差是差得来一塌刮子拉了四趟。阿黄侬难能?”
“侬还有四趟我今朝还无么开张…”
一辆银灰色克莱斯勒在百乐门舞厅前停下车门打开从车子里跳下两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来。十一月的天这两个男人都只穿着黑绸衫裤头皮剃得精光其中一个的脸上从左眉角到嘴角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在百乐门闪烁的霓虹灯下格外狰狞两人心翼翼从车后座搬下一只半人高的花牌来。
黄包车夫们看见花牌时不由自主都站了起来上海滩的公子哥们捧舞女歌女送花牌也是惯例蹲在百乐门舞厅前的车夫见多了没什么稀奇的可是今天这样的花牌黄包车夫们还是头一回见这花牌上的玫瑰都是一张张百元法币折成的。
车夫们面前走过看着这个他们拉一辈子黄包车也挣不来的花牌那个叫阿三的悄悄地上吐了口唾沫骂了声:“臭婊子。”
百乐门那些舞女们看见这个法币花牌的刺激比之黄包车夫们要深刻许多尤其这花牌上的名字她们都还不认识或者准确点这名字她们都认不全。
林嫮生。嫮?这个字读什么林嫮生又是哪一个?
新来的?这风头怕是徐艳晴也望尘莫及。
起来这徐艳晴真是美人称得上鼻腻鹅脂腮凝新荔尤其笑起来两个浅浅梨涡煞是动人今年二十五六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娇艳的年纪只是放在舞女这行当里就略大了些只是架不住她知情识趣分寸拿捏得好欲擒故纵这一招尤其纯熟至今还是百乐门里的头牌。
不过看来这个头牌要保不住了这是那些舞女们看见这个花牌时的得意。
就和百乐门这些舞女们预计的一样徐艳晴裹着她那件华丽的俄罗斯银狐短大衣摇曳生姿地进来一眼瞥见那法币花牌时浅笑凝在了她描画精致的脸上一瞬间几乎有些扭曲。
英英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平日叫徐艳晴压得死死的这回看着徐艳晴脸上瞬间凝固的笑容倒是得意起来用能叫徐艳晴听着的声音向身边的梅丽发问:“侬讲格只花牌上钞票有得几钿?”
梅丽的眼光在徐艳晴身上那件俄罗斯银狐短大衣上转了几转抿着红唇一笑:“我哪能晓得不过总归好买几件皮大衣。”
徐艳晴身上这件俄罗斯银狐短大衣是上星期新得的还是上海银行的蔡经理带了她去西伯利亚皮草行挑的虽然不是皮草行里上品的那些也足以叫徐艳晴在同伴们面前得意了好几天。那些舞女们早就嫉妒得眼中出血了忽然得了这样一个机会怎么肯放过讥刺徐艳晴的机会。
徐艳晴到底比她们老辣些伸手把大衣领子拢了拢扯着嫣红唇角一笑:“开心点啥花牌又不是送你们的。”话虽这样眼角还是止不住朝花牌上溜了眼那一朵朵百元法币折成的玫瑰就像带刺一般刺得她眼睛生疼叫她几乎想伸手过去将这只花牌推倒。就在手搭到花牌上时终究还是忍住了:这样豪阔的出手不好得罪的呀。
徐艳晴又有些咬牙切齿地想林?生连名字都这样故弄玄虚可见是个不安分的妖精。
英英梅丽们看着徐艳晴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而后身姿摇曳地走进去多少有些失望又看了看那个花牌终究也觉得刺目——呸得意什么又不是送给我们的。这才来呢就这样大的阵仗要是真站稳了脚跟我们还有的地方站吗?不定比徐艳晴还要难缠。
百乐门舞厅的化妆室里一如往常的喧闹。
“哎呀侬踩了我裙子。”
“啥银用了我的胭脂自家买不起啊”
“哎呀嘉嘉你的项链好看的哦。陈开送的伐?”
“阿花嫂我的皮鞋帮我揩了伐?”
……
……
大班金莉莉领着一个女孩子走进来时化妆室里顿时安静起来。
跟在金莉莉后头的那个女孩子比金莉莉还要高上半个头可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剪着短短的学生头脸雪白雪白的漆黑的眼眉像是在水里浸润过一样同她眼光一触心口就微微的一疼忍不住就想呵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