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直奔山林,也不知曲流阁怎么知道天长老住在哪,七拐八转地,又是越崖又是攀石,约莫半个时辰后,已经来到一处宁谧处所。
一路行来,伊叶已不似方才情绪激荡,望着前方薄薄的身影,实不知曲流阁究竟在想些什么。口气那么地恨,却又拉着自己一路寻天长老,是不是她也同我一样,不知该拿对方怎么办?她觉得她有好多话想问,但见到曲流阁专注的眼神,话又吞了回去。明日午时就是生死斗,她不好好待着休养,却执意来此,伊叶想,此人必定是唐别无误。忖了忖,她才问:「唐别要是行动不便,怎么能远离总坛,深居在此?」
就见屋舍之前,挂了几盏青幽幽的灯笼,四周暗沈,似在一片浓墨之中。
曲流阁尚未答话,就听屋里传出一声朗道:「咿?是小丫头吗?」此人语气有惊有喜,甚是轻快。伊叶却是暗暗一惊,她自恃轻功高明,屋里人怎么察觉行踪的?
那曲流阁却拿手指了指屋前巨大的磐松,伊叶这才发觉磐松上绑了许多不同的丝线,绵密如蛛网,微细地肉眼几乎看不出来。原来那些丝各自牵绊,一条接一条地,延伸到几里外的一棵大树上,如此连绵不绝,渐渐到远方。换言之,屋里人单凭丝线晃摇,就能肯定来访者的方位。只是这些丝线如何不被飞禽误触,又如何分辨飞禽与人的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
「二叔倒让我好找,费了多少力气才找来。」就听曲流阁俏生生语调,与刚刚那份凌厉简直是判若两人。说话间人已经穿堂进屋,寻着来声推门而入。
伊叶随在她身后入屋,只见屋内杂乱,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削木工具,还有些木头钉铆四散。只是进了屋后却没看见人,原来屋里还有一道石门隐在石壁之内,不仔细瞧还瞧不出来,说话者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头传出来的。
只听一人道:「我本以为取消今日一役,就能避开妳这小丫头。倒没料到,妳却还是找来了。」男人的声音甚是爽朗,恍惚间,伊叶觉得这人的声音与唐伯伯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二叔还在恨娘是不是?娘已经死了六年,不能再伤你了。」
伊叶从未听过小丫头以这样的商量语气说话,轻轻地,软软地,难得似个小女孩儿般脆弱。
「妳说什么傻话,我从未恨过妳娘。还有,妳该称声我大伯才是,不是二叔。」
两人说话间,石门渐渐开了。
……伊叶乍然一见,陡地倒抽一口凉气,忙朝小丫头望去,见她神色一如往常,她自知反应忒地过了些。她还记得唐伯伯的模样,剑眉星目,姿态潇洒,也还记得无宁说过离别两人是双生兄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唐别即使行动不便,也不该……也不该如此。唐别是推着轮椅出来的,脸上有着各式各样的伤口,溃烂结疤的、烧焦的、缝线的、缺肉的,除了那双温和的眼睛外,一张脸面无完肤。
「你明明是二叔,抢着当哥哥有什么好。」曲流阁微微一朵笑靥浮在脸上,眼里有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就见她熟练地推过轮椅,将它安置妥当。
而唐别那双眼睛,仿佛会笑,明明就是眦牙咧嘴,红肉外翻,他一笑,那些丑恶的刀疤伤痕似乎都掩了去。「妳这小丫头,六年不见还是不肯服输。我说我是哥哥,妳爹爹才是弟弟。什么二叔二叔的,老这么没大没小。」
他说完话后才见到伊叶站在曲流阁身后,不待伊叶开口,他竟轻轻咿了一声,神色中掩不住雀跃之情:「妳就是叶大哥的女儿,小叶子是不是?」
「前辈怎知我是小叶子?」百花武斗才刚告一段落,伊叶并不意外唐别从百花子弟那听来自己的名字。但唐别不称伊叶姑娘,却直接以亲昵的小叶子称呼,心下不免感到疑惑。
「妳这双眼睛果真和叶大哥的画像十分神似。」画像?伊叶还没弄明他是什么意思,又听他继续道:「小丫头妳说是不是?就是那幅妳爹爹天天祭拜的画像,妳从小看熟的了。我本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勾人的一双眼睛,可惜无缘见上叶大哥一面。二弟曾说过叶大哥生了一个女儿,叫做小叶子,也生就他这般fēng_liú双眼,真真不错。」他的心绪似乎很好,说得眉开眼笑。
伊叶不由得感到一股亲切,却没察觉一旁的曲流阁神情阴晴不定。猛地听她一喝:「—住口!叶大哥叶大哥,什么都是叶大哥!二叔,这叶云悠害得娘性情大变,害娘见了你的模样就会想起爹。你难道忘了当年娘如何欺你不能行走,一刀子又一刀子划着你的脸,还拿滚烫的开水烫你,把你当作爹来泄恨……娘折磨你折磨了六年—六年呐!好不容易我找着机会放你离开,为什么你不恨他们一家子,害得咱们凄惨无依!」
伊叶不忍地别过脸去,只听那素来倔强的小丫头强忍着不愿哭出声,可话音越来越弱,渐渐地,再也不似比武场上无情的修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