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伊叶眼神一变,似笑非笑开口:「曲流阁,那就看妳我之间—谁想杀了谁的心还盛些!」
往日伊叶总以讲究平和的伊氏功法压抑住失去双亲的苦楚,就连伊芸也以为她早已不计较父母大仇。谁知今夜因为人皮面具上的毒气所扰,她一身震神凝思的功夫还未复原,接着又发现小丫头竟然就是曲流阁阁主。如今曲流阁一句逼过一句,当年的父母血仇就好像又在眼前发生一样,伊叶猛地狂吼一声,不顾乐弦再要紧一些,经脉将废,伊叶猛一运劲,手中蛇箫疾刺而出,就要痛下杀手。
她已走火入魔,却不自知。
电光火石间,伊叶只感到左腕一凉,那曲流阁竟在生死关头松了乐弦。
「……曲流阁妳做什么?」此番迭变出乎伊叶意料之外,大愕之余手上的蛇箫跟着一缓。「妳不是想杀我?」
「从来我套上的人便逃不掉。」月夜下的曲流阁身影修长,面如雕玉,淡漠的语气,讥嘲的话语:「伊叶,妳既身为伊门人,却又摆脱不了软心肠。我暂且留下妳的命,就让妳像现在这样,日日夜夜为心魔所困,自个儿折磨自个儿,岂不还有趣些?」
「心魔」两字如当头棒喝,伊叶陡地灵台清朗,颠态稍减。举目四望,就见初阳渐升,茫茫间她竟不知方才怎么会如此暴戾,手劲一松,手中的蛇箫颓然滑了下来。
曲流阁顺势接过蛇箫,冷冷一笑。她与伊叶相距极近,一股气息流过伊叶鼻尖,化为一股温暖的寒流,一字一句地,似能透骨:「伊叶妳记着,我要留着妳记载我的每一场武斗。我要妳看着我杀人,却不能出手救人;我要妳看着我受伤,却不能趁机杀了我。我要妳做个有情的伊门人,却只能行那无情的公正事!」
她见伊叶神色犹豫似要张口,却换了个明媚的笑容拦过道:「伊叶妳千万别忘了百花大典。对了小叶子,我还是喜欢听妳叫我小丫头。」
曲流阁就这么走了。独留伊叶一人,伴着残更声声,一下敲过一下。
老半天伊叶猛地鲜血一呕,尽湿前衫,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喃喃道:「曲流阁,原来妳恨我就跟我恨妳一样。」
伊叶凄凄一笑,身子虽倚着廊柱,却像失了支撑般,渐渐滑了下去。唐伯伯,要是你晓得我和你女儿彼此间这样相恨,你会怎么想?十三年呐,她已经不是那个七岁的唐曲悠,而我也不是那个才满十岁的小叶子了。
从来我套上的人便逃不掉。
血痕仍在,仿佛一线鲜明的红环,勒着螫心,割着难受。果真,逃不掉了么?
无情(下)
天露白肚,寒枭渐隐。树林间,纷斓的鸟儿鸣声清脆,安宁平和,只有伊叶的腕上残着昨夜恶斗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伊叶方从怀内掏出一枚引信,朝空中一放,不多时就见百里远处另有一道引信,划开一夕红光。她在桌前提笔写了几句,强撑着身子拉过马匹,依红光方向一路前行。
那红光正是出自伊门分堂。伊叶才刚来到门口,人已软软倒下,只来得及将怀里的《伊录》交给伊无静,虚弱笑道:「分门主,妳且看看这《伊录》。我,可有资格评武斗了?」
「新月,亥时。曲流阁静候半时辰……以『柳叶裂石』……力扯舌头,『一往无回』……震破耳膜,『回钩索』……刺瞎双目。五窍出血,其貌惨然……」伊无静越读越是心惊,怎地伊叶竟会遇上曲流阁?
再往下细读:「白露,子时。……伊门伊叶使『谈笑生风』迳点曲流阁右腕睕穴,夺蛇箫……」饶是伊无静历经大风大浪,此刻也是一震。伊叶竟然与曲流阁动手了?纸上「伊门伊叶」四字,墨深凝滞,伊无静能想见伊叶是下了多大决心,才写下自己触犯门规,与曲流阁动武。
伊无静正凝思间,来人已过来禀告伊叶方刚醒转,她连忙阖上《伊录》,赶至伊叶房里。才刚进房,就听伊叶声息气弱,可浮出一朵笑,淡淡地,没有情绪。「我的《伊录》,可还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