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萧承晖。”
三儿叹口气:“看着点儿路。师兄他没事儿,你别再莽莽撞撞的了,一会儿伤口还得裂。”
萧承晖的屋子其实和我是挨着的,没两步路就能到。他还不能下床,看着我的时候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是趴在床上的,杀威棒伤在胸口上,铁蒺藜伤在背上。无论怎样,都不是个舒服的姿势。上头连被子也不敢盖,后背血肉模糊,有些地方肿的都要透明了。
我步子踩不稳:“师兄,你还成不?”
萧承晖双手撑在床上:“还成吧。倒是你,知道白先生是怎么说的么?”
“知道。这次是我连累你。对不住哈,以后师兄你一句话,让我办什么事儿,上刀山下火海,萧贞在所不辞。”
“霍夫人漂亮么?”萧承晖转过头漫不经心地发问。
我怔了一下,暗自倒吸了口气。
“你今年才多大,霍夫人的年纪做你娘都绰绰有余,你说你是溺于美色?”萧承晖低声道。
我干笑两声:“半老徐娘,风骚犹存。”
萧承晖轻声说:“霍老爷是你爹,霍夫人是你二娘。霍公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对么?”
对么?自然是对的。我娘命短,那时我太小,只记得稀里糊涂地就被人撂到了街头。四处走,四处逛,没有人来找我,自己也回不去。
记不清二娘究竟是什么样儿了。我是真想知道,她得生成什么仙女模样才能让我爹,连我娘的最后一面都懒得见呢?
然后就来了风雪楼。风雪楼只收孤儿,即无父无母。
现在混到了杀手,再找着父母,结果就是,
“如果你说了实话,你爹你二娘你弟弟都活不了。风雪楼只有无心无情无羁绊的杀手和刺客。”萧承晖如是说。
师兄啊,你何必待我这么好呢?
我收了鞭,牛车悠悠停下来。伍书在车上假寐,并不睁眼:“怎么不走了?”
我跳下车:“师父,一路也劳顿了。不如您下车歇歇,我也好练练功夫。”莫说羌芜门少主,对上萧承晖,我就要费上一番精力。武艺要是生疏了,就是把脖子伸到人家刀口下。
我从身后稻草堆里抽出一根八尺混铁棍。
淬雪照风雨,一棍定乾坤。
呵,要是真能一棍定乾坤,我就不是风雪楼的杀手了,请叫我萧大神仙。
伍书这才睁开眼睛:“你什么时候改练棍了。”我以前是练剑的。
我横棍向前,扭指,四指粗的铁棍在掌间旋转。我提步,侧身旋了个身,棍风从发髻险险擦过,我收回右手,左手落在棍身,狠狠向下一压。
四下树叶飒飒向上飘,悬在半空里震颤。
伍书的头发有些吹乱了,他有点惊讶似的:“这棍法,你练得如此狠辣作甚?”
“做堂主咯。”我一笑:“师父啊,我可是生死胜败从此一夕间。”
伍书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没说话。
我提棍一甩:“师父,你还记得三儿么?”
三儿长得比我高,生得比我帅,脾气还比我好。我一直觉得他运气不错,伍书说要拿他做药人,我匕首都搁在他脖子上了,他还是生龙活虎地熬过来了。
我们见面次数很少,但小时候的情分放在那儿搁着的,一见面两三句就能聊开。我一直都觉得他从小就乖得很,认认真真练武,认认真真挨罚,认认真真学着做一个杀手,然后认认真真地做一个杀手。
认认真真也不代表日子就好过点儿,得过且过也不一定难过许多。要不我也不能好好地活到如今这个年纪,还坐上了暗司第一把交椅了。
三儿最爱吃后山的桃子。可能是那次偷懒之后才喜欢上的,我说不清。总之,每次见面,不给他顺俩,他准得削我。诶,他平常那乖巧劲儿到了老子这儿怎么就凭空就被狗吃了呢?
杀手不是每个任务都是又去有还的。我位子高,虽然难些可接手的活儿少,三儿么,三天两头儿地南北跑都是平常事。
我真不知道每次看他穿夜行衣的时候该是什么表情。太平静吧,显得我这人多冷漠似的;太忧心吧,又显得气氛太苦情。
“萧贞,你这什么脸?想说什么直说,不想说就别说呗。”三儿推开窗,一只腿支在棱子上,用白色绷带缠了三层,堪堪折进一把短刃。他说这话的时候扭头似笑非笑地瞟我一眼。
“我……”
夜风伏在窗棂上,上头风铃悄悄晃荡,蓉蓉月色在灰石板上摇曳。屋里连烛火都没有燃。
三儿轻声一笑,眸子里点点狡黠的光:“哦,说不出口?可怜我?还是舍不得我,怕我一去不回了?又或是别的什么,直说就好,我有什么听不得的。”
老子之前是怎么看出他老老听话的!
我有些难堪:“直说?不太好吧。”
三儿抿了抿唇角,手指打在短刃把手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直敏捷迅猛的猎豹:“有什么不好,你说吧。我听着就是。”
我:“那我可就直说了。”
三儿斩钉截铁:“说。”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据说万巍庄附近,糖莲藕卖得不错。你回来的时候替我捎份儿回来咯。”
三儿:“……”就这个?!
我从兜里掏出碎银子,把他的手摊平,铺在他掌心里:“喏,瞧着没,贞哥是给银子的,还给跑腿费。 ”
三儿任我抓着他的手,目光落在掌心上,静默了两秒才扯扯嘴角道:“你还挺阔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