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岳停了手里的刀,抬头慢慢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等又切了一片满意的姜,才回道:“吴大人堂堂一个九品京官都隐居此地,自耕自作,我不过是个县尉,哪还敢讲究这么多?大不了便是当学陶渊明,以后种豆南山,采菊东篱吧!”
“使不得使不得,韩老爷以后是要做刺史大人的,万万学不得陶渊明啊……”
“……水滚了,烧你的鱼!”
吴非大笑着去弄鱼了。这餐晚饭便是喷香的鱼汤配黄米蒸糕,还有吴非没忘带来的萝卜咸菜。韩君岳拉着吴非问屋子什么时候能修好,天什么时候下雪,又直问到以前在长安时年节如何过,再早以前在万花谷时年节如何云云。两人打扫空了碗碟,照例还是韩老爷负责去洗涮碗筷。吴非在天井里站了站,觉得今年似乎比去岁更冷了些,说不定明天就要下雪了。算算还有五六日便是冬至,屋子尚能赶在节前修好。他转身回屋里,进卧房取了件衣服披上,回头看见韩君岳的琴就挂在墙上,吴非站定看了一会儿,身后韩君岳问他:“要不要弹一曲?”
吴非转身看见他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不必了,我是真的不会。你这琴好看,以前也有同门修琴艺的,都没有这把琴这么好看。”
“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没事,我来教你试试。”韩君岳不由分说就上去取下琴来,盘腿坐在席子上,“我来教你指法,不难的,试试看。”
吴非不忍拂了韩君岳的兴致,只得过去陪他坐下。韩君岳拉过吴非的右手按在弦上,拨弄一下,“你看,这是宫调,左手要这样。”说完自己的左手在侧按了一下。“哎,这姿势别扭得很,我们换换……”韩君岳说完将琴抱起放在吴非腿上,自己在他身后侧坐着,两手握着吴非的手放在琴上,“这样好多了……来,你试试这样按弦……”
吴非被他摆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他似乎是天生音感不佳,于琴艺一道一直不得其法,或又因于此,他却常常羡慕擅琴之人。这时被韩君岳握着自己的手弹按琴弦,虽琴声断断续续不成曲调,但吴非也觉得别样有趣,时不时耸肩笑起来。韩君岳却又故意板起脸来教训道:“不准笑,不准笑!操琴可是修养心性之道,要肃穆以待,懂不懂?”
“……是,是。”吴非忍着笑意,回头应和韩老爷的话。不想一下发觉韩君岳的脸靠着极近,几乎是贴在了自己的头发上。韩君岳本也只是逗趣,突然看见吴非回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温柔的笑意,不由一下子呆住了。两人都沉默下来,才又觉出韩君岳坐在吴非身后,两人的手又握着,几乎就是一个环抱的姿势了。韩君岳一想到此,脸上又一下子通红起来,还不待他有什么动作,吴非便轻轻一挣,抱着琴从他怀里滑了出来,又将琴递给他,“不早了,我去……看看外面门窗都关紧了没。”
韩君岳怔怔地点了点头,任由吴非出去了。自己看了一会儿手里的琴,不由自主地放平琴头,随手便弹了一段曲调出来。外间站着的吴非正要关上一扇窗,听见他的琴音,手下一顿,开口催他道:“天晚了,你也别弹了,收拾床铺睡吧。”
卧房里那人果然停了一下。吴非再进去时,便看韩君岳已经把琴挂回墙上,只是神情还是怔怔的,不敢看着自己。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冷得厉害,可能明天就要下雪了,离冬至也不远了……”
“……啊,我这里还存了一壶酒,冬至的时候开了吧。”
“……好。”
结果冬至那天,县衙里临时来了州府的人。韩君岳陪着说话伺候直弄到天黑,出门才发现竟已下起纷纷的雨雪来。他心里暗暗着急,却怕着天黑路滑,又不敢走得太快。紧赶慢赶到了吴非家门口时,韩君岳一身的衣服已经淋了个半湿,冻得瑟瑟发抖。他敲敲屋门,里面并没有人应声,韩君岳倒也没在意,直推开了进屋去,便看到屋里桌上已经摆好了菜样和酒壶酒盅,吴非坐在一边,竟是一手枕在桌上,埋着脸睡着了,大概是实在等了太久。韩君岳顾不得脱掉湿了的外衣,赶忙上去推推吴非的肩膀,“吴大哥,快醒醒……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今天会弄到这么晚,让你久等了——”
吴非皱着眉头抬起身来,茫茫然看了韩君岳一眼,似乎还没怎么清醒过来。韩君岳却看到他脸上,纵横交错的,好像全是眼泪的痕迹。
“你——”
吴非抬手往脸上摸了一下,忙胡乱地擦干净,“你回来了……你身上怎么都湿了?雨下得那么大?”
“……分不清是雨是雪……”这么一说,韩君岳又觉得冷得刺骨。吴非赶忙站起身来,“我去煮点姜汤,你、你赶快把这衣服脱下来,自己往箱子里拿一件干的穿上,快点,这要得风寒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随手往墙根里一指,韩君岳看到那儿的确有个大衣箱,似乎是修整房子的时候从哪里搬出来的,就一直放在那里了。他脱了自己的衣服,去开了箱子翻找一通,还真摸到一件厚厚衣物,拖出来打开一看,这竟然是件大氅,厚重的玄色衣料上金线绣了层层暗纹,端的是一派华贵。韩君岳拿在手里愣了愣,一是觉得这衣服的式样纹路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二是又想象不出吴非穿在身上的模样。但此时他冷得不行,也想不了许多了,二话不说便将大氅裹在身上,果然暖和了不少。韩君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