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何以世民却是蹙起双眉?你就是这样来告诉朕,你是乐在其中?”
席上众臣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皇帝与这少年之间的对话又变得如此紧张得像快要被拉断的弓弦。
却见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要借此平息心中涌动起来的慌乱之情。果然,旋即,他那在不知不觉之间蹙起的双眉已舒展了开来,再一次好好地压住了眉尖,回复成刚才那一副低眉顺眼的收敛恭谨之态,但唇角并没有刻意地轻轻翘起以便挂上一丝微笑,却是换上了一丝悲苦之色。
只听得他用比刚才略显低沉的声音答道:“回禀陛下,世民刚才是在一刹那间忆起亡母,想起去年中秋之夜,家中也曾设宴庆贺——自然,那小小的家宴是不能跟陛下这豪华盛宴相提并论的,但宴至中途之时,亡母也就像陛下刚才那样,问世民觉得那一场家宴如何,玩得开不开心。世民那时回答:当然很开心了,希望以后每一年的中秋都能这样伴在母亲的身旁开开心心地度过。可是……可是……如今不过是事隔一年,母亲与世民却已是阴阳相隔,是以……是以世民……”
那声音哽咽了起来,两行清泪也分明地从那一双乌亮的眼睛中流溢而出。他似是下意识地微微向下晃了一下脸庞,只是皇帝让他抬头的命令还在,他仍是只能保持住向着杨广的方向高高仰起脸庞的姿势,也就不得不让对方再清楚不过地看到他这悲伤哭泣的样子了。
哼,果然还是很会装嘛!
杨广耳边能隐约地听到下面的席间传来大臣们的唏嘘之声,可他心里却是全然的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再次确认了他对这少年的评价。
想用母子情深来打动我?哼,真是异常天开!
在杨广心中,母亲就是一个强横霸道、嫉妒如狂的可怕女人。虽然她是那么的疼爱宠信自己,疼爱宠信得不惜为他铲除了其实也是她亲生的长子,亲手把自己扶上了太子的宝座,也就是为什么自己今天能坐在这个龙座上的缘故。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为此付出了什么?有谁知道,他曾经多少次亲手把自己那些才刚刚出生的骨肉——只因他们不是正室萧氏所生——摁进水里活活的淹死?为着掩人耳目,尽量不让更多人知道他这些隐秘而增加了外泄的风险,每一次他都是亲手做的,没有假手于人。更有谁知道,他每次要去面见母后之前,都要先坐在铜镜前,摆好那低眉顺眼的表情,在随后整个面见母后的过程中,还必须竭力保持,以致于每次回来之后,总会觉得脸上的每一丝肌肉都累得好像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是的,它们已经不再属于自己,那本来就不是自己!
于是,李世民这一番本来以为多少应能稍微打动皇帝的恻隐之心的肺腑之言,听在杨广的耳里却不蒂是火上加油而已。
可是,杨广心中怒气更盛,脸上却只是微微的冷笑,以分明是不无讥嘲的口气道:“原来是一片孝心吗?那不是罪,是功,该赏才对呢。”他转头向着身边侍候的宫人一挥手,“人来,赐酒!”
宫人连忙端上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白玉杯子,满斟着美酒。
李世民叩了一个头,道一声“谢陛下恩典!”向前跪行几步,正要双手捧起杯子,杨广忽然一伸手,道:“且慢,让朕来看看是什么酒?”
宫人把盘子端到皇帝身前,杨广拿起酒杯放在自己鼻子下闻了一闻,眉头一皱,突然就发起脾气来,“哇啦”一声把杯子摔在地上,直摔得杯子粉身碎骨,酒水洒了一地都是,喝骂道:“这样没半点酒味的酒,怎么能用来赏赐朕这如此孝心感天动地的世民?”
宫人吓得双腿打颤,“扑嗵”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的讨饶之声不绝。
杨广继续以一副凶神恶煞之色冲着那宫人喝道:“你这就去把宫内窖藏三十年的那瓶陈酿给朕拿出来!”
那宫人急急忙忙退下。
李世民闻到那洒落在地的酒水香气馥郁,扑鼻而来。分明是上好的美酒,皇帝却竟然如此大发脾气,他更是深感君心莫测。
稍顷,那宫人再次捧上一个满盛酒水的白玉杯子,先让杨广过目,待得他点了头,这才递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见那杯子里的酒水呈琥珀之色,看起来确实也是名贵之极的美酒,但气味与刚才摔在地上的酒水相比,却是辛辣刺鼻之极,他都还没喝到嘴里,光是闻到那股气味就已经颇有些醺醺醉意了。
李世民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他向来不擅饮酒,本来想着来这种宫廷宴会,着重的不会是吃吃喝喝,估量着旁人也不至于跟他这么一个少年斗酒,却没想到皇帝忽然说要赐酒,还要是递上来这么一杯明显是烈度很高的酒。
他向皇帝那边飞快地瞟了一眼,看到的是杨广笑嘻嘻的面容。自他召自己上来之后,他脸上还不曾露出过如此愉悦的表情。但李世民还是眼尖地注意到,皇帝眼睛的笑意里,怎么好像不是由于单纯的愉悦,倒似是一种终于可以捉弄到人的得意?
好吧,就算他这是为了捉弄我,可是谁叫他是皇帝呢?无论如何,这一杯是怎么都得咽下去的。
李世民暗地里咬了咬牙,伸出双手捧起了杯子,头一仰,只当那杯子里装的是平常的白开水,一口气便灌了进去,不作细尝就咽下喉咙。霎时之间,喉间犹如点起了一团热火,烧灼得他好不难受。那团热火从咽喉起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