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环着他的腰,另一手随意在琴弦上拨了两下,不知是什么调子,在寂静的夜色里只觉得格外悲凉,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乌云后移出一轮明月,五百年前的月亮,滴在宣纸上一滴逐渐氲开的泪。
林言怔怔的望着萧郁,夜色里他的脸像青玉的雕塑,冷的,生硬的,再怎么温柔也是裹了塑胶的瓷胚,心里一重重的凉,他不是普通的亡魂,他是个索命鬼,初回人世满身戾气,手上要见血才使陈年的怨气稍稍平复。角落里传来软腻的猫叫,萧郁的指尖抖了一下,林言抬头看他,他突然发现萧郁其实是骇人的,他就像一只猫,敏捷,森冷,无法驯养,隐匿在暗处窥视着自己的猎物,猫肯伏在人的怀里从来不是因为臣服,谁知道它们想的是不是等你死了我可以一口口吃掉你的尸体?
他没本事驯养一只鬼,人在黑暗面前永远是弱者,偏偏他不听劝,走错了一步。
林言试探着问他:“萧郁……你是怎么死的?”
那鬼的眼神一瞬间漫上诡异的怨毒,蹙紧了眉,手指微微的颤,半晌才松了口气,摇头道:“鎗殊刀杀,跳水悬绳,总有种死法,记不甚清楚,好像从最近时日开始才清醒了些,之前一直昏沉沉的走,生前的事情过去太久了。”
死去百年的鬼,初回人世,浑浑噩噩,循着本能一路往前,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要到哪儿去,带着前生的不甘和哀伤,背负着重担逃亡人世,凭空遇上了一个人,把生前的爱恨转嫁到他身上,谁知道他和生前的自己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世世轮回之后,人还是原本那个人吗?
孟婆的一碗汤水是神对弱如蝼蚁的世人最真切的同情,敲一敲木碗,免了下一世的孤独,谁像萧郁?
林言蜷在萧郁怀里,眯着眼睛往他颈下蹭了蹭,轻声说:“日本的妖怪有一种叫雨女,一个人立在雨中,碰到有男子向她微笑,示意共用一把伞,她就会跟着他,从此男子一直生活在潮湿之中,不多时就会死去。”
“是一种很寂寞的妖怪。”林言感叹道。
“倭奴。”萧郁不感兴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林言吻了吻萧郁的脸,忽然认真起来:“咱们如果一直这样,我还有多长时间?”
萧郁不说话了,林言一惊,猜测道:“一年?”
“半年?”
黑暗中只有放大了的心跳,林言抓着萧郁的手,越捏越紧,那鬼抱着他,冰凉的手指摩挲他的脖子,摇头道:“林言,我不该跟你回来,你还有亲人。”
林言怔怔道我去冲个澡,从萧郁膝上滑下来,摇摇晃晃往浴室走,连衣服都没脱便拧开花洒,水是冷水,淋在身上冰凉一片,眼前一道水帘,想看的,不想看的都模糊不清了,林言倚着墙坐在地上,冷水哗啦哗啦从头顶浇下来,他开始自嘲的苦笑,笑着笑着便捂着脸哭了。
浴室的门打开了,萧郁把花洒关上,把湿淋淋的林言从地上拽起来,两人相对拥抱,林言把脸埋在萧郁肩上,半晌抬起头,哑声道:“这他妈不是耍我吗……”
“我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你非缠上我,现在好了,我喜欢你,你又不要我了……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你是谁啊?”
人有人的执念,鬼有鬼的执念,谁比谁心意坚决?林言很快冷静下来,摸了把脸上的水,沉声道:“算了,我认栽,横竖我也放不下你,有始有终吧,我帮你实现生前的愿望,当个无牵无挂的好鬼,跳下还阳崖然后好好的过,别再漂着了,几十年几百年,最后魂飞魄散,太残忍了。”
“咱们回山西,去墓里,书里查不到,墓里说不定有线索。”林言咬着嘴唇,“庙里那老头子已经过去了,我怕他再折腾你。”
萧郁摇头道:“跟我在一起折阳笀。”
林言惨惨的笑了:“我知道,你不是一开始说七月十五么,咱们中元节为限,有线索,要杀人要报恩要娶老婆都随你,我不管,要是找不着,咱们一拍两散,就当没认识过,行不行?”
浴室里蒸腾着暖热的水汽,两个人离得似乎很近,又远的无法触碰,连互相对视一眼也不敢,各自洗尽一身泥泞,做人的做人,做鬼的做鬼,林言小心翼翼的褪尽萧郁身上湿透的衣衫,只觉得心酸,自视甚高的公子哥,连一场城市的暴雨也躲不过,他不管他,便要日复一日的飘荡下去,成了徘徊在他楼下的孤魂,日日看着楼上亮起的灯光,等不到开门的人。
林言把脸埋在萧郁胸口,手指在他冰凉的皮肤上划着圈子:“萧郁,要是事情能办成,你下一世做了人,还会记得我吗?”
“我一定回来。”
林言便笑了,搂着他的脖子:“那要快二十年吧,只要你到时候不嫌我老,我就跟你。”
有时候我们睁大眼睛,自以为看清了这个世界,实际上并没有,世界分为黑白两个部分,我们再努力,总还有一半隐匿在黑暗之中。
有些真相只有死亡才能看到。
睡上改了机票的时间,之后给父母打电话,只说考完试出门旅游,他独自生活惯了,父母也没有多问,嘱咐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林言坐在床边发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猫叫,撒娇似的,毛茸茸的身子蹭着他的后背,那小黄猫占据了双人床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