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无论是陈家还是你三叔,都没想到此人竟是万奴王的手下。你当他是个朋友,可他从头至尾却只是在利用你,这人是敌是友,你还不能分辨么?莫忘了,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为他接下致命铁剑的张起灵,为抓淫贼扮作金玉奴的张起灵,见他受伤便悉心照顾的张起灵,为了给他解毒放了大半宿血的张起灵,紧张地握住他手掌的张起灵,在张家楼里对他尽吐心声的张起灵,除夕夜里在他手心里写上“平安”二字的张起灵……他说:“我无论如何不会害你。”他说:“你不会死,吴邪,我不会让你死。”
这一场跨越了五十年以上的大戏,终究是落下了帷幕。无论戏子还是看客,到了哪曲终人散之时,也合该要有个了局。吴邪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戏子还是看客,若是依了吴三省的意思,他早就可以抽身而退,在局外继续他二世祖的逍遥日子。可他偏偏遇上了张起灵,那个怎么看都是看客的人,却是这场大戏最关键的一个角儿。
吴邪不明白,在陪着他与胖子瞎胡闹着寻宝的那些日子里,这个人都在想什么呢?是万奴王交代给他的任务,还是他自出生起就背负的血海深仇?在经历过那些或啼笑皆非,或有惊无险,或险象环生的事件时,他可曾有过真正轻松愉悦的时光?那几个屈指可数的笑容,都是发自真心的吗?
往事纷纷涌上心头,最终却停留在一切开始的那一天。他在吴三省家的庭院里与一名年轻的道士擦肩而过,他抢了他的暴雨梨花钉,他慌不择路地追了出去,从此那个瘦削挺拔的背影,就是吴邪眼中固定的风景。
他以为他只是生性淡漠不会表达感情,他以为在他心里自己多少和旁人有些不一样,他以为他虽然冷淡但却天性善良,他的一颗心已全数系在那人身上。可是到头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他对他,从来就是无心。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吴邪不知道吴二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后又说了什么。在这个微风拂面的灿烂春日里,依然天真的吴邪,正经历着一场从未体验过的内心煎熬。
等闲论江湖,人心且宜足。上智与下愚,可叹一般殊。首阳山上大战方息,九门相约退出江湖,而吴邪是否再也无法见到张起灵,且看下回。
(瓶邪仙侠)天地洪炉28(上)
二十八、君问归期未有期
过了中秋,便是那“秋老虎”也再抖不起威风,天气一日凉似一日。西湖里的荷花早已凋零,满觉陇的桂花却竞相开放,把个临安城包裹在一片香甜柔和的芬芳里,沁人心脾。
吴家庭院里种着数株丹桂,有一株正好长在书房西窗下,金橙色的花束颤巍巍地探进窗来,微风拂过,摇落一桌琼英。桌上摆了藕,衬着这甜丝丝的气息越发诱人食欲。然而吴邪对此浑然不觉,只管盯着面前的书册发呆。这部《春秋谷梁传》他已经看了快一个月,至今尚未过半,天知道心思都跑到哪里去了。
时隔半年,当日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然渐渐淡出江湖,偶尔再听人提起,也都是不知被添油加醋了多少倍的版本,荒诞地令人不忍猝闻。因为吴三省和解连环的缘故,九门的声望一落千丈,而随着吴家退出江湖,昔日呼风唤雨的“九门提督”也已成为过往云烟,风光不再。
吴三省依旧被囚禁在渭州的大牢里,吴二白把海捕公文贴遍了大江南北,更亲身参与追捕,然而解连环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不仅踪迹难觅,就连个可靠的讯息都不曾透露。他虽隐姓埋名多年,但毕竟曾是潭州解家的当家,此事一经败露,多少总有些不长眼的要去寻解家晦气。那解雨臣年纪虽轻,手段却端得是厉害,吴邪听说他在数月前带着几名得力手下连夜挑了几个最胆大妄为的派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时间到让那些存心看笑话的不敢再上门挑衅。扬州霍家没了霍仙姑坐镇,霍玲与霍秀秀又是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尚且年幼,生意自是日渐惨淡,本来盛极一时的新月楼也早已没有了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陈文锦丧了老父,自然无法再调动西北三十六寨的响马,只带着部分陈家人马混迹于江南绿林道上,再没有过去叱咤风云的气势。
宿命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将与万奴王有关的一干人等牢牢掌握其中,任凭他们如何挣扎反抗,都逃不脱这固若金汤的五指山。
与他们的辛苦操劳相比,吴邪实在幸运太多了,被关在家里足不出户固然无聊,倒也算得上悠闲自在。平静安稳的日子与过去二十年来并无不同,只是吴邪却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他虽无病无灾身体健康,心中却总有一股郁结之气徘徊不去,平时看不出来,却往往能在午夜梦回时折磨得他睡不安枕。
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而这个心病,名字就叫做张起灵。
正在百无聊赖之间,忽然看到王盟嘟嘟囔囔地走进来,把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刚才在外面遇上一个人,让我把这个交给少爷。”
吴邪没精打采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突地双目圆睁,“嚯”地一声站了起来:“是什么人?生做什么模样?你可认得?”
“是个年轻公子,年纪和您差不多。看着倒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少爷,这不是您的……”
话音未落,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