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敖转身看明诚,明诚向来是这副表情,笑得一派温和,然而在方孟敖看来却觉得有些难过,明诚一眼就看出方孟敖心里的想法,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注意言辞。
“你不去和明家人吃饭……”方孟韦话没有说完就被谢培东一巴掌拍去了脑袋上。
明诚笑笑,“兄长也回来了,我能去哪儿。”
“吃饭吃饭。”程小云起身道,“木兰也下来。”
“大哥你身上臭死了。”木兰刚准备往方孟敖身上贴就捂住鼻子跳下来。
“我又不是女人,还能是香的?”方孟敖拉着明诚往饭桌走。
明诚在方孟敖身边坐下,看看饭桌,还有木兰面前的那碗面条,“不用迁就我的,我也不挑食。”
“我们本来就是上海人。”方步亭看着明诚波澜无惊的脸,却不信他真的是因为方孟敖回来了才没有去明家那儿,“不过明家祖籍苏州,想来你是喜欢甜一些的东西。”
明诚笑笑,“我不挑的。”
方孟敖每每看见方孟韦的吃相就觉得不顺眼,“你就光顾着吃?”
“您别一回来就先骂我。”方孟韦道,“大哥啊,你给我写信也不写长一点。”
“写什么?报告我的行踪?”方孟敖给自己夹了一个馒头,“你罗嗦就当我也罗嗦?也不知道你成日里在做什么。”
“我可是副局长,我忙着呢。”方孟韦说道。
方孟敖却不想说这个话题。
他总觉得,弟弟的人生,泰半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一直不知道是违心还是不违心地走到今日的地步。
这几日他逮着朱徽茵,问得烦了,朱徽茵也会搪塞他几句,说几句明诚巴黎时候的旧事,问她怎么知道,朱徽茵也不知道说得是不是实话,跟方孟敖说明诚二十来岁的时候可是巴黎中国学生里的女学生的梦中情人。
明诚去了巴黎,最终还是走了一条最黑暗的路;孟韦留在家人身边,却因为兄长与家庭的冷漠,十余年来一直得过且过着。
想想还是他方孟敖最自私,从始至终,都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尽管孤独,但是都是自作自受。
“过节,都沉着一张脸做什么。”方步亭道,“孟敖啊,这次能在家里呆几日?”
“两三日吧。”方孟敖道。
“这么急?”明诚问道,“等我大姐他们忙完这次的事情,我们一起回南京也不迟。”
“探亲假,本来也就一个星期,我就算明天回去,也是超时了。”方孟敖戳戳碗里的馒头,“你还是要回南京去?”
“你这是什么话。”方步亭见方孟敖又要犯倔了,急忙截住方孟敖的话头,“阿诚是南京财政司的秘书,不回南京,在北平做什么?”
“朱徽茵和苏轩的事情你知道的吧。”方孟敖却没头没脑地对着明诚来了一句。
“知道,他们好了好几年了。”
“苏轩向朱徽茵求婚了,朱徽茵说,要回老家和他结婚,和他生一堆孩子。”
一桌的人,除了明诚,都不知道方孟敖什么意思。
“那个谁要生小孩关哥哥什么事?”木兰从碗里抬起脸。
“她想退出了,你不想吗。”
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明诚看着碗里那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心想谢培东的手艺真好,“她亲口对你说,她想退出了?”
方孟敖一滞。
“父亲给你安排别的事情,不是难事。”方孟敖避开明诚的眼睛,“像孟韦那样,或者别的什么也好,父亲愿意开口的,军统不会不卖这个人情。”
“然后呢?”明诚环顾了一圈饭桌上的人,眼神定格在方孟敖的脸上,“然后呢?”
“不好么?”方孟敖站了起来,“这么多年,不苦么?能够全身而退不好么?”
“你是让我做逃兵?”
“这不是逃兵。日本人已经战败一年了,如今就是在打内战,你枪下的任何人,本质上都是你的同胞。”
明诚弯了弯嘴角,一声嗤笑,“我二十岁那年,进了军统,在欧洲那么多年,辗转那么多的国家,你知道我的手下有多少人命吗?”
“抛去别的不说,穿上军装,我是上校,苦心经营十余年,我有多少战友,我有多少下线?我看着多少人死去?又亲手送了多少人去死?兄长,一环扣一环,我走不掉了。你以为朱徽茵真的会退出么?她为什么爱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边那么多的战友,那么多的男人,她谁都不喜欢,喜欢一个教授?”
“起码,她到死,都不会遇见亲手送最在乎的人去死的惨痛。”
“好,我走了,父亲给我安排别的职务,哪怕我什么都不做都可以。你怎么不想想,父亲能够做到的,明家就做不到吗?我大哥和我,为什么走不掉?我们一走了之,然后呢?挫骨扬灰为了国家的战友,至死没有一个名分,并肩作战的搭档失去了臂膀,我们好不容易从抗日战争之中走了出来,死了那么多的人,兄长,你也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人,你可知道,一个特工,那种时候,最期盼的是什么吗?”
明诚也站了起来,直直面对着方孟敖,“那么多的夜晚里,我夜不能寐,最盼望的,就是什么时候,谁都好,把我出卖了,出卖了!告诉他们,我不是汉奸,我是重庆政府的人,是抗日者!我愿意代替我的亲人,去最肮脏最痛苦的刑讯室。我为什么要坚持过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的伪装不能掉,我暴露了,我的上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