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台已经走到了门前的台阶上,腿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人算,不如天算。
方步亭后退了一步,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方家乱成了一团,谢培东也无心管明台一家了,“先生见笑,请和司机回去吧。”
“家不远。”明台挽着锦云,“亲人为要。”
“先生谅解。”
明台走得急,锦云在后面跟得有些吃力。
“你急什么呀。”锦云怕颠着儿子,索性不理明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路上过来一辆黄包车,明台叫住了,“你坐车和明安回去,我心里乱,在外面逛逛。”
“天寒地冻的,回家去想不行?”
“走吧。”明台付了钱,让人拉着锦云母子走了。
明台用脚趾头也想到家里经历了什么暴风雨了。方孟韦他大哥找上门去,他大哥和阿诚哥知道了来龙去脉,还不得找他算账。
知情不报。
但是他们让他去查他阿诚哥的亲爹啊!
明台想想自己从来都是在阿诚哥手下讨生活,总觉得自己不会有好下场。
方家。
方步亭躺在床上,程小云在一旁替他顺气,方孟韦跪在床前。木兰和谢培东。都在。
“你把话说清楚。”
方孟韦见自己活活吓晕了父亲,有些讪讪的,“手下人说警察局的秘密电台收到了西南前线的电报,我以为是大哥出事了……”
确实是方孟敖的电报,然而消息却是——幼弟寻回,已见,相见有期。
“确定是你大哥发来的?”
“这条线路我只告诉了大哥,原本是军统用的……爸你别骂我和谁来往,有些事情没有办法。而且家里有小弟的事情……不是外人知道的。”
三十年,足以掩盖太多的东西。
“就是说,我那个比小哥还小的小哥,还活着?”木兰看着孟韦,“是小哥同胞兄弟么?”
“同胞,”方步亭瞪大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血肉相连,曾经以为他尸骨无存。”
“孟敖一个人西南前线,还是异国他乡的,他哪里来的门路知道的消息?”谢培东觉得事情不简单,“难道是在军营之中见到的?或是来往的官员……”
“他什么时候会和官场上的人来往了?”方步亭越发觉得自己苍老了,老得力不从心,“我的两个儿子,都要填在雪山之中了么?”
“若是真的从军了,纵然辛苦,起码知道他这些年,好歹是活下来了。”谢培东看着自己的内兄。
“活下来,有很多法子,焉知他这些年,苦不苦?”方步亭抬手挡住了眼睛,“你们都出去吧。孟韦留下来。”
众人依言退出。
“爸……”
“你的兄弟,和你长得一样。”方步亭看着孟韦,“这些年,每每看着你长大,总想起你兄弟。尸骨无存,虽惨,若来日投胎,便是新生。然而他如果没死……”
如果没死,这些年来,有人对他好么?过得辛苦么?时局不好,若在平民人家,能够平安么?
“父亲这些年对你不算好,你却肯亲近父亲,你可知道,我心中的愧疚么?”方步亭抚着儿子的脸。
“爸对我很好,大哥对我很好,我有爸,有大哥,有姑爹,有木兰,还有小妈,真的很好。”
“傻孩子。”
父子亲情,永世不断。
14
明楼的办公桌上,文件夹里是明诚新递上来的秘密电报。
只有两个字——穷寇。
日军,已经穷途末路了。尽管十里洋场上,日本方面和新政府强力地掩饰着太平,然而经济终究是只能维持着表面上的空壳子。
明家很多产业都被转移了,上海的不过十分之一。世家巨贾,不能跑得太远,总要维持着表面的文章。
明楼看东西透彻,看钱财也不放在心上,有与没有,并无区别。有朝一日,他大可以东山再起,当年在法国的经营底子也在。
舍不得的是明镜。
明镜不是爱财,放不下的是祖辈的嘱托。长子本该继承家业,然而这些年来都是明镜一手经营打拼。而且她自从得知明楼做的事情之后,家里的事情,明楼不管,也就不管了。
“原本也不指望你怎么样,若是你当年,真的避开这些灾祸,做一个学者,我明家的产业,待我老了,管不动了,怎么样都好,能让你一世无忧就行了。”
明镜看着账本和产业经营的各方记录,“可是你啊,不管家,也不成家。我们祖辈的心血啊……”
祖辈用命打拼出来的心血,也是当年明镜从少女之时就一力撑起的家业。
“都是身外之物。”明楼看着一箱箱的账本和票据,“家人平安,衣食无忧,就足矣,有手有脚,时局再怎么变化,总能活下去的。”
“有本事你不要嫌弃吃的饭不好,衣服不精致。”明镜没好气,一气地催着明诚替她算这些票据和账本,“工厂那边的合同捋清楚了么?”
“清楚了,一半的工厂已经停产了,东西我也找到了处理的方法,照旧,换成的钱存去瑞士银行。”明诚和以前一样,不用算盘,拿着笔一边看一边记,“香港那边,我看要不要抽空跑一趟,合资银行要扩大,把我们明家在上海的股票方面的投资都转过去,各大公司的持股,我也去谈,能撤出来的,都往香港去。”
“香港战局不定,说不定日军什么时候要同归于尽。”明楼看见那些东西,根本不想看第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