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我手上的虎符——只要你管好春日楼内的奏本,别让它们在宫中到处乱晃,我不想看到平京所有舆论都倒向皇太子。”
“安庆王可以到总管堂随便翻开一册奏本,”青原眼里跳跃着傲意,在欧阳少名的护佑下,他说话不必再留余地,“青原平日看多了,可以为您解释一二。集贤巷的奏本全盖上火翅鸟金印,相信您很清楚它代表的权力,别说是欧阳楼主,就连两位都御史,亦万万不敢将其截下,不知安庆王以为然否﹖”
他说完之后,还替欧阳少名沏了一杯茶,后者微笑接过,用扇骨往平台下、一众议政书院外的地方指去,“安庆王还有垂询,可到巷内找仪雅少公主商量一下,我俩就此不送了。”
安庆王怒极摔桌,头也不回便下了平台。
木屑翻飞,旋舞半晌才散落地上。青原自觉是自己惹怒了安庆王,捧着茶杯颇有歉意:“那张木桌值多少﹖我复职之后赔给你吧。”
“小事一桩,数千两而已。可惜你不是贪官,要白干活几年才赔得起。”欧阳少名悄悄将整套雨花精瓷茶具移到自己身边,才淡然续道:“当然,对楼主夫人来说,这一整座楼都是他的,自然不用赔。”
集贤巷人人抬头仰望,只听箫竹楼的平台一阵砰然巨响。
当日春日楼的弟子点算损失,心内崇拜应龙少将的英姿,然后默默将整个平台的物品记在账册上。
冯潆杰等贵族太学生,这天亦步入睽违了近月的集贤巷。
巷内的一切调度有序,各帮总坛如常有帮众鱼贯出入,而春日楼牌坊前排队的百姓、比之上次是有增无减,议政书院前士人奋笔疾书的盛况,更与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别无二致。
他们很快注意到混杂人群里的绯衣少女,冯潆杰当先领头走近,只见她在认真思索,眸里正闪现着灵动神采。
“少公主,文老师今天在课上明说,若你与一众师兄弟还再去集贤巷,明天他会将你们拒于门外。”
仪雅暗自一讶,没料以辩才称绝的贵族少年,竟少了几分理直气壮的语气。她在奏本里嫣然抬头,礼貌的向他浅笑:“多谢冯师兄提点,我们明天会在走廊上听课的。”
“皇后娘娘刚派人到太学府传讯,若你明天再不回宫,禁军会将你强行带回去。”
“嗯,这里有青原大哥在,必要时我会请他帮忙的。”仪雅爽快的答他。
冯潆杰哑口无言,良久,他才压低声音,对仪雅作最后一番忠告:“我爹让我转告你,中庸乃为王道。少公主,你手里的金印该怎么用,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
在少女身侧、本来在飞快阅着奏本的男孩抬头,对冯潆杰眨眼笑道:“冯师兄,仪雅有自己的想法,太学府是培养一国栋梁的地方,我们正在做忠臣义士应做之事,只要没有错,我们还会继续做下去的。”
“我在和少公主谈论正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不丁点来说话﹖”冯潆杰气得脸都白了,却听仪雅合上纸本,盈盈开口:“师兄,你口上说的是文老师、是我母后、是南麒王,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又有何想法﹖又或者,你何曾想过这件事﹖”
“……我有想过。”
她是唯一能在辩场上与自己相抗的人,一出言、果然还是使他招架不住。
他的确不认同景言某些政令,然而对这皇族前辈的凌厉作风,他是打从心底的佩服——
三年前,景言首次挂帅带兵出征涧水,在平天广场上拔剑誓师、震慑全城。
那个时候,他便是在太学府门外、带着崇敬仰望这位皇太子的。
即使是天街上的平民,都看得出这次太子下狱,是连番改革招致的报复。读书人的眼内既容不下沙子,又怎能容忠义之士被冤屈﹖他自小清楚朝廷派系争斗,甚至比仪雅更气愤不平。然而他是南麒王之子,若皇太子继续改革下去,自己家族便必遭灾,亲王党与太子间的分歧矛盾,更使他不可能支持集贤巷的笔伐。
他自己﹖他冯潆杰想些什么,又何曾重要过﹖
满腹才情的贵公子苦涩一笑,再没有气吞山河的辩辞:“我认为,少公主最好能审时度势,做与皇女身份合宜的事。”
毕竟,他与这皇族少女不同……他家族只受封三等亲王,她在做的事,他想做,但不能做。
“以往仪雅守持中立,但不代表心里没有立场,”少女的目光直接而无畏,“于义,我要救一个为国为民的忠士;于情,我要救自己情同手足的皇兄,这是我动用金印的理由。”
“请师兄转告文老师,“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风骨,我不曾在太学里学到,却反而从集贤巷求得。”她再次执起毛笔,对冯潆杰惋惜的轻叹:“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各位师兄莫要见怪。”
始终念着同窗之谊,她对少年等人仍是好意温言,不忘平素的亲切。
冯潆杰看着她继续与小天批注奏本,连番挣扎,最终还是静悄悄的在人群里退去。
在辩台书写奏本的寒士太学生断续呼喊,一行贵族子弟脸露犹豫,却没半步为之停留。
仪雅在巷心见此情状,不禁有些黯然。
——假如没有分化的立场,太学府里的师兄弟,或会比现在亲近许多罢﹖
然而世上总有些拉力,要将人与人撕裂扯离,相互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彷似,就是上天对人因欲念起私斗的刑罚,严酷得令她心里很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