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张一刀又道:“秦相公在车上给夫人换药嘞,恁要去看看不?”
传志头脑昏沉,顺着他话点点头,站起身来。他适才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条绒毯,身上盖了件素色外袍,想是阿笙的,便拾起挂在手上。此时再打量四周,触目皆青山绿水,荒无人迹。马车停在林中,三匹马都解了缰绳,在附近悠闲踱步。两人上前,传志掀开车帘,见阿笙背对自己,南宫晚樱睡在他身侧,尚未清醒。阿笙将她臂上纱布解开,用温水洗去药汁,再抹上新的药草,动作似轻车熟路。末了,手指在她腕上一探,回身对张一刀道:“她会冷,你要小心守着。今夜在此留宿,明日赶路,天黑前可抵商丘,你再找大夫诊治,便无大碍。”
张一刀连声道谢,上前照顾夫人。阿笙这才下来,传志立在车旁,始终未发一言。阿笙看他一眼,撑着竹杖缓缓向水边走去。传志亦步亦趋,看他坐下来将手上血污细细洗去,给他披上外衫,也并肩坐下,半晌方道:“阿笙,我,我昨夜……”水上凉风习习,令人清醒些许,阿笙也不催促,他踌躇半晌才继续说下去,“我很害怕。”
阿笙点头。
传志低下头,望着自己双手,颤声道:“我,我杀了好多人。阿笙,我从未想过杀人。只是……等回过神来,地上都,都是……”话到途中,又觉回到了前夜,他好像看到了地上每一具尸身扭曲痛苦的神情,至死都未曾合上的眼睛阴惨惨盯着他。他从未杀过人,从不知杀人的滋味如此可怕,他怕自己余生都不能从这个血腥的夜晚中走出来,拼命想要忘记,却又惧怕忘记。“我小时候,有,有一只很喜欢的松鼠,它待我很好,总是,总是陪着我……后来,阿笙,后来……”
阿笙低叹一声道:“我不能次次都打晕你。”
传志双手抱头,将自己缩成一团,通身颤抖,讷讷道:“怎么办阿笙,我好疼。”
沉默片刻,阿笙问:“你下山来,是要报仇吧?”传志身体绷紧,陡然噤声。“你以后还要杀更多人。”
传志半晌方才抬起脸来,神态凄然:“阿笙,那怎么办?”
阿笙垂下眼睛,淡淡道:“我不知道。”
传志喃喃道:“竟连你也不知道。”
阿笙瞥他一眼,拉过他受伤那只手,解开帕子,见伤口溃烂,皮肉绽开,从怀中取出瓷瓶,细细地撒上一层药粉,道:“车上还有纱布,你自己换上。不要碰水。这手帕我洗过再给你。”传志怔怔望着手心,信口应了一声,阿笙轻笑:“人家姑娘一片痴心,竟给你这样糟蹋了。”传志无心答话,他也不再多言,俯身将手帕洗净。
这一日,传志始终郁郁寡欢,呆坐在地。三人吃过饭坐在火边,张一刀看他精神萎顿,有意讲些奇闻异事,他武功低微,对江湖掌故倒如数家珍,信手拈来,阿笙面上冷淡,却不打断,静静听着。他讲得生动,到头来传志也不由认真起来,问他后来怎样。张一刀不免得意,愈发口若悬河,末了神秘道:“这些事其实都不是大事嘞,不过是死上一两个人,手段厉害些,恁不知道,早些年里,小的亲眼看见一桩大事!”
传志面色一白:“死上一两个人,岂是小事。”
张一刀哪知他心结,摆手笑道:“小哥恁们昨儿夜里办的,才是大事嘞!不过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恁们都瞧不上青虎门,搁恁这儿,这算啥事?我见那件,才是大嘞!那是十八年前,小哥恁估摸着还没出生。那时候江湖上有个忒厉害的人物,仁义无双方携泰,有多厉害,恁猜?”
传志一愣,正待开口,阿笙按住他手,道:“我听师叔说起过,方老前辈是江南一带豪侠,当仁不让的武林泰斗。”
张一刀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那秦相公,恁肯定知道落梅庄的事情咯?”
阿笙冷道:“知道的恐怕不比你少。”
张一刀舔舔嘴唇,火光下露出阴惨惨笑容,幽幽道:“秦相公是少年英豪,老是瞧不起人,小的服气。不过这件事,除了当时那几个人,天下间就我张一刀知道,一会儿说出来,恁要是不知道,可别说我骗人。”
阿笙下巴微抬,淡淡笑道:“那要看你说什么了。”
☆、说与痴翁总不知
十八年前,青虎门在京城已小有根基,门主姚一正倒是厉害,但手下喽啰多是地痞流氓,不足挂齿,是以被江湖中人视作末流。落梅庄方携泰孙儿出生,邀请天下豪杰,请柬上只有姚一正,连“青虎门”三字都见不到影儿,何况他“张一刀”?他能前往苏州,只因加入门中有些年份,蒙门主信赖,得以随行驾车备马。
二月初九夜,两人抵至苏州城落脚。张一刀兴奋异常,翻来覆去难以安睡,不到天亮便收拾妥当,吩咐客栈小二备好清早饭,便去敲门主房门,哪想竟无人应声。张一刀大惊,当门主身逢不测,顾不上失礼,使蛮力撞开房门,一个踉跄跌进屋里。床上被褥整齐,房中空无一人。正自惊讶,又见桌上一张信纸。他不识字,赶忙揣上信到城中抓了师爷询问,方知门主要他带上贺礼,自行前往落梅庄。
“我那时候就是个没啥本事的小喽啰,这种大事,门主交给我干,恁知道我多激动不?”回想当日情景,张一刀仍觉得意,看阿笙两人无动于衷,又道,“两位小哥都是好手,哪知道咱们底下人的辛苦?这差事可美嘞很,落梅庄是啥?天下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