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带着送客的意思,大家都领会到了。蒲川站起身,带着伏羲一起,朝着丞相的背影遥遥跪拜。丞相说:“不要拜我,本官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们的丞相,其实做过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
说罢,丞相甩着袖子要往内堂去,将军拉住他,说:“相爷,我也要走了,您不送送?”
丞相停在原地,说:“我刚才说该回去了不包括你。”
将军看着丞相的眼睛笑,扳过他的肩膀,说:“那去送送他们吧,反正过了今晚,谁也见不到谁了。”
丞相向来是不会拒绝将军的任何请求的,当然,这一次也不例外。丞相站在门前送柴蒲川远游,那时候明月新上,星幕暗沉,巷道里的老梧桐树飒飒作响。
瞿伏羲不会骑马,柴蒲川只得让他与自己共乘一匹。蒲川把伏羲送上马,回过身来向将军和丞相道别。丞相拢着披风,手里提着明亮的灯笼,与将军站在一处,安然地看着蒲川。
“这么晚就走了,怎么不再留一宿?”丞相问。
“留不得,能走就走了,不敢再有多的麻烦。”蒲川握着缰绳,拱手抱拳。
将军拍拍蒲川的肩膀,笑他:“不错,很有江湖的气质。记得要多多小心,好好教你的徒弟,来日也能成为一代宗师。”
一阵夜风扫过,梧桐树叶落了几片,尽管现在还是夏天。蒲川也不再多言,说过了后会有期,就牵着马离去了。
他背上背着长刀,坐在马上的伏羲回头望了一眼。人声寂静,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远去显得有些萧索。
哒哒马蹄声渐渐隐没在晦暗的尽头,门前两棵老梧桐摇着树枝,夏虫彻夜鸣唱。
丞相一眼望到远处,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影,丞相说:“奇怪了,看他们离开,我怎么也觉得这么伤感。”
“怎么会伤感,蒲川武功很好的,不用担心。”将军故意这样说,接过丞相手里的灯笼,帮他照亮。
“不是……”丞相看看将军,犹豫了一下,又说:“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进去了。”说罢,把披风裹紧,跨进了门槛,往庭院深处去。
将军微微笑,转身把大门小心地关上了。他能猜到丞相在想什么,他在想天地不仁,一别永生。但这怎么可能呢?将军想,要是哪天我也像这样离开了,等我功成名达的时候,跨过千山万水也要回来啊。
☆、将离
七月里,帝都进入了盛夏的日子。丞相躺在凉椅上,眯着眼睛打盹,他在做一个浅浅的梦,梦里有无休止的蝉鸣和透亮的浓荫。
丞相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跟皇帝请了几天假,躺在自家的房间里纳凉,这是他难得的闲暇。
突然有人用手覆上他的额头,丞相惊了一惊,刚想睁开眼睛骂是谁狗胆这么大,但他忍住了。丞相摇摇手里的蒲扇,说:“让我猜猜是谁来了,管家,是不是你。”
丞相是故意这样说的,他闭着眼睛大笑,拿蒲扇盖住自己的脸。
额头上的手移开了,然后掀开了蒲扇。丞相听到那人轻轻哼了一声,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对方是怎样的表情。丞相喜欢这样的乐趣,欲擒故纵的样子,丞相乐此不疲。
“头不烫了,你的病快好了吧?”丞相听到他这样说,还顺便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丞相悠悠哉哉地摇着蒲葵扇子,凉风一阵一阵地拂过他的双颊。丞相躺着一动不动,抬起手臂遮住窗户里漏进来的阳光,半睁开眼睛,看着垂挂的竹帘。
丞相轻轻巧巧地浅笑,拿扇子去拍拍将军,说:“早就好了,我只是不想去上朝。”
将军坐近一点,拿过丞相手里的扇子给两人打扇。他凑近了看丞相的脸色,虽然懒洋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至少眼睛里还是神采奕奕的,将军这下才放心。
丞相看他靠得那么近,眉目分明,他甚至都能看到将军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丞相鬼使神差地抬手按住将军的脖子,让他无法回身。将军被丞相这一下吓住了,他原本还以为丞相要伺机谋杀。
将军定定地保持着那个姿势,进退不是。这时微风吹起帘帐,送来了窗外万里蝉鸣,还有屋檐下风铃的脆响。
他们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丞相的眼神中其实就包含了千言万语。将军一下子着了迷,心上有什么砰然裂开,再满溢出来。
丞相原本想做一些事,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丞相的情感其实很强烈,他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丞相移开视线,眨着眼睛来掩饰慌乱,松开了按住将军的手。
“帮我端一碗冰镇的绿豆沙来。”丞相说,声音轻轻的,带着点颤抖。
“你病都好了,自己去拿嘛。”将军抱怨着,但还是起身去把桌上的绿豆沙端过来,“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坐起来,哪有你这样使唤一个将军的。”
丞相很听话地自个儿从凉椅上坐起来,将军拿软枕给他垫在腰后,把豆沙递给他。丞相刚想抬起手接过,转而又想起了什么,笑着说:“要不将军你喂我怎么样?伺候丞相,可是平常人不敢想的事。”
将军一听这话就不对劲,丞相一肚子坏水,就想着怎么整自己。将军拉下嘴角,把白瓷碗塞到丞相手中,然后靠在椅子上坐好,翘着腿看丞相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