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他吧。”上游语气蔼然,“他是我爹的老朋友。”
神仙正从图甘达莫身后走来,他踏过灰烬和残缺的尸体,拂开挡在面前的烟尘,却似一路分花拂柳,摇曳生姿。神仙异色的双瞳灼灼有光,一只像最深的海水,一只像远古的琥珀。
淡淡的波纹在他身边荡漾,头上矗立着高耸的角,像鹿角,但比鹿角更加高大。枝杈间开着火红的花,花下系着白绫,花瓣落在他的脚边。
神仙一手牵着童子,童子穿着弹花小褂,晶亮亮的大眼睛瞧着四周,红粉脸颊上露出乖巧的神色。
这是一番奇异的景象,时隔多年后,将军对后生们说起这一幕时,他们均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将军见到童子顿时一惊,正要上前的时候却被上游死死按住了。上游摇了摇头,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将军和上游并肩站在一处,上游神色肃然,将军手中握刀,他盯着图甘达莫的背影,还有不远处那个款步走来的神仙,神仙的满头白发如北疆连绵的雪山。
“你是谁?”图甘达莫拔出腰间的弯刀,横至胸前,准备进行格斗。
你格斗个屁啊,将军心里翻一个白眼,就你那小身板和三脚猫功夫,还想揍神仙?这个时候你还是乖乖跪下来求神仙保佑吧!
神仙眼中视若无物,他不像是在看图甘达莫,而是在透过他看很久远的一些事物。人间破败的山河入不了神仙的眼睛,他所怀念的,是远古的桃花源。
图甘达莫咬紧了下嘴唇,随着神仙的走近,握着弯刀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而眼前这个神仙般的人物周身都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气息,逼得人几乎窒息。
他现在心里慌得像地震前的狗。
神仙笑着朝图甘达莫伸出双臂,道:“让祖宗爷爷看看,乌罕那提氏的后人,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图甘达莫哪敢认这样的人做爷爷,还不要了他的命!他往后退,哪知神仙抬了抬手,自己就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将军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神仙一直称呼图甘达莫为“乌罕那提”,还说他是乌罕那提氏的后人。
神仙不屑于说谎,他拥有无边的法力,识人看相自是不会出差错。神仙一心想到北方来寻找真正的乌罕那提,那看来,他现在找到了。
那另外一个乌罕那提呢十二川下那些怪物是不是她故意放出来的
无数个事件和问题交织在一起,一团乱麻。将军一直以为自己把一切看得很透彻,可现在看来,藏在烟尘背后的,才是真正的阴谋。
“我,我是图甘达莫氏的后人,不是乌罕那提啊!”图甘达莫被显灵的神仙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眼中含泪,急得直跳脚。
刚才还笑容满面两眼放光的神仙扯了图甘达莫一个耳刮子,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瞎还是我瞎?乌罕那提氏没有你这种窝囊后人!”
异族有一个传统,每一任异族王,都由乌罕那提氏的后人来担任。老人们说这是古书里记载的传统,是神仙的话,后辈们须得时刻铭记。但是到了图甘达莫这一代,传承出了一点问题,王位落入了旁姓手中。
图甘达莫闻言一震,仿佛被人揭开了伤疤,其实他是知道自己本来的姓氏的,从他刚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中就能看出来。
他的血脉被分走了,无法变强,争不到王位,就只能屈居一个旁支的族长。
“这是你的一支血脉,我给你带回来了。”神仙说,把童子引给图甘达莫看,“他叫长宁,是个吉祥的名字。”
将军听出来了,神仙最后一句话有点伤感。童子上前一步朝图甘达莫行了一个礼,脖子上挂着一串珐琅点翠的长命锁,还有将军送给他的木雕福童。
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你们带阿宁来这里干什么?”将军急促地问上游。
上游掖掖广袖,神色淡然,语气更是轻得像微风:“他是乌罕那提的一支血脉,不管逃到哪里去,终归是要回故乡来的。晏翎不是跟你说过吗”
将军攥紧了刀柄,童子的事情丞相给他讲过,那是中秋节前的夜晚,将军听完丞相的讲诉,忽觉风凉。
“别太伤心,这是他的命。”上游转过眼梢看看将军,“晏翎当初收养他,就是等着今天。他可真是铁石心肠啊,多粉瓷的小娃娃,我很喜欢他。”
尾音拖着不明显的叹息,上游确有些惋惜,毕竟童子乖巧善良,长得眉眼周正,大眼睛亮得像夏天的柏海儿湖,任谁见了都会喜欢。
神仙忽地在童子的右手掌心画了一道符,然后金光迸射,手上漫出了丝丝血水。图甘达莫与童子抵掌,掌心相扣的那一瞬间,耀眼的光芒直冲云霄,整个雀城都被这样的金光照亮了。
恍如扶桑树抽出新芽,深渊中升起了一轮太阳。狂风从地下卷起来,带着透骨的凉意,风中似有百鬼哭号。将军感觉头顶传来重压,磅礴的气息简直要把整座城市都夷为平地。
“阿宁!”
将军大吼,他冲过去,想把童子抢过来。若是他真的与图甘达莫融合了,那他就会彻底烟消云散,连魂魄都不会留下。丞相那么爱童子,送他走的那一天哭得像是在嫁女儿,怎么会舍得童子就这样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