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侧着身子,问他:“他怎么会去刺杀乌罕那提?”
上游把盆子放在地上,冷哼了一声,说:“贫道什么都不知道,贫道只知道徒儿受了伤,需要照顾。”
他拧干帕子,也不看将军一眼,掀起蒲川的衣服,把冰冷的帕子敷在蒲川焦黑的伤口上。将军坐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阵阵地抽疼,蒲川了无声息,房中一片静谧。
“贫道给徒儿疗伤的时候不想有人打扰,将军,您先回避一下吧。”上游说,他做着自己的事,始终没看将军一眼。
将军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上游的脸色越来越差,他无法,只得拍了拍蒲川的手背,转身出门去了。上游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甩手把帕子砸进水盆里,低声怒骂了一句。
“柴公子还好吗?”丞相掖掖袖子,站在路旁看童子和羲和打闹。
将军抿了抿唇,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他受伤了,现在还昏迷着,上游道长在照顾他。”
丞相嗯了一声,没有言语。他站在风中眺望远处的山冈,过了一会儿才说:“帝都不适合他,他应该生活在更广阔的江湖之中。”
“天下纵横八万里,总有一方天地是归属。”将军揽过丞相的肩膀,“蒲川会好的,远离乌烟瘴气的阴谋诡计,去找到他的桃花源。”
半个时辰后,已是黄昏,夕阳正从山背后落下。神仙一行人要上路了,归巢的飞鸟在天空中啼鸣,大片的浮云正从天际飘过。
“阿宁,该上路了,记得听哥哥们的话。”丞相弯腰对童子说,然后把他送上马车,与神仙坐在一起。
将军送了童子一个木雕的小人,雕的是送福童子,穿成了项链,和长命锁一起挂在脖子上。
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一世长宁。
上游把蒲川放上马车,羲和坐在一边伺候。他们和去北疆的商队一起走,这样可以免去许多麻烦。商队脚程快,三四天工夫就能到了。
车队出发了,丞相跟在童子的马车旁边送了一程,童子忍不住撩开帘子,兴奋地在与丞相说着什么。丞相像往常一样,语气轻快,一边笑着揉揉童子的脑袋。
马车跑起来了,丞相追不上,落在了后面。他一直拉着童子的手,最后还是分开了。童子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小辫子像蝴蝶一样飞,伸着短短的手臂朝将军和丞相不停地招手。
“阿宁......”丞相声调颤抖,他回身抱住将军,崩溃大哭,泪水汹涌而出。
将军也哭了,他努力控制住情绪,拍拍丞相的背,强笑道:“怎么哭得跟嫁女儿似的,阿宁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
丞相说不出话,只是哭。童子跟了他四年,他犹然记得那年天灾,帝都落雨,他与童子坐在一处说话。尽管这是个早就设好的局,但爱已经远远了盖过了那些阴谋诡计。
他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娶妻。寻常男子到了这个年纪,儿子大概也有阿宁这么大了。把阿宁接进丞相府的那一天,丞相说他姓晏,名字叫晏翎,来自泸州晏氏。
不知道阿宁还会记得晏翎这个名字多久呢又是否会记得秋院中那棵银杏树呢?
丞相不敢想了,他和将军在城外站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凉风乍起时,才一同回家去。
爱是什么意思呢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北疆以北,异族的地界。
夏天一过,异族的夜晚就慢慢变长了。之前刚经历过永昼,太阳不落,明月不起,图甘达莫骑着白鹿,站在柏海儿湖边看天边绮丽的云霞。
柏海儿湖的秋天已经来了,湖面上腾起沁人的凉意,周边是起伏和缓的山脉,漫山遍野都是白桦和松柏,森林莽莽苍苍。起了雾,林中跑过梅花鹿,远处传来一两声狼嚎。
图甘达莫盯着南方的天空,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肩甲上已经沾上了露珠,头发里留着潮湿的青苔气息。
蓦地,群山背后出现了一朵黑云,那黑云越来越近,穿破淡淡的雾气,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矛隼,翼展如旗帜。
图甘达莫吹了一个鹰哨,声音嘹亮悠长,很快便引来狼群回应。天上那只矛隼听到鹰哨后,高昂地呼啸一声,猛然往下俯冲,卷起一阵狂风之后落在了图甘达莫的肩上。
拍了拍矛隼的翅膀,图甘达莫从它腿上的竹筒里取出一封信来,展开来看了。信上没有很多字,他看过之后就把信纸撕得粉碎,扔进了柏海儿湖里。
“乌罕那提氏遇刺了,”图甘达莫放回了矛隼,骑着白鹿转身,对手下说,“传令下去,全军集结,排场都做得风光一些。”
他虽是个少年,但声音淡然有力,有国王的威仪。白色的卷发披在肩头,耳畔戴着白色的珍珠,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波澜浩瀚,如猛兽伺伏。
《旧纪》载:......是年,异族王乌罕那提氏遇刺。九月初四,北疆有异动。异族图甘达莫氏借“迎王”之由,率军四十余万,陈兵雁翎河岸,直逼边境,雀城全境告急。烽火沿长城传至帝都,帝惊,命北疆守将持虎符帝印,即刻前往雀城迎战,赐宝刀御马,黄金七百二十两......
将军再次穿上轻甲,骑着黑马狂奔出城的时候,他想起了之前的某个日子。时间总是惊人地相似,两个月前他从避暑山庄离开,两个月后他从帝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