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将近黎明,更夫的梆子声越来越远了,下了一夜的大雨这时候也消减下去,将军府的墙头开着蓝色的花,积水混合着花瓣从街边流过。
墙体微微向内凹陷,像涟漪似的,空气中出现淡淡的波纹。而后从墙里穿出来一人,身穿蓑衣,头戴黑纱斗笠,腰间绑着长剑还有一个酒囊,里面装着一大半的桃花酒。,此人身上还带着桃花酒的香气。
锦衣在将军府里候了半夜,就等着刺杀将军。这是他接下崔秉笔的任务之后的当天晚上,锦衣之前接的是丞相的任务,所以对将军府甚是熟悉,哪里可以隐蔽哪里易守难攻他比自己的手掌还清楚。
若不是那幅春风上国图,锦衣并不屑于这么着急地就去做任务。但毕竟拿了人家那么多钱财,办事效率高一些也是应该的。不过出师不利,心急吃不到热豆腐,今夜一直没见着将军人影,徒劳而归。
眼看就要黎明了,锦衣夜行,不喜欢白天杀人,遂他略有些不耐烦,拂去身上的雨水和草叶,穿过将军府的墙壁准备离开。
锦衣左右看看,夜晚还没有完全散去,巷子里静得看不见个鬼影,他松口气,按着腰间的长剑要转过垣墙。却听闻一阵急促的马蹄,紧接着一匹黑色骏马停在了将军府门前。锦衣一惊,忙侧身靠回去,贴在墙上听动静。
将军在城外狂奔了一夜,浑身湿透,但他却觉得轻松起来。悲伤如决堤的黄河水,来势汹汹却很快就消散下去,万籁俱寂,自然的宏大和苍凉扑面而来,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走上台阶,却见门前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丞相等了大半夜,酒劲还没过去,又受了冻,头疼得要命,最后竟昏沉着睡了过去。
将军正想走过去看看,却闻到老大一股酒香味,是泸州老窖的味道。这不就是晏翎么,将军想,他在我门前坐着干什么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这是把他翁渭侨当什么了?以为装个可怜,假巴意思来找找他,就万事大吉了?将军再美,说话再温柔,可终究还是世家之后,又是从战场上走下的人啊。
罢了,生命本该轻盈,没什么放不下的。既然他早与佳人同心连理,自己又何必情衷错付,从此便作陌路相识,余生不悲不喜。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将军扭过头,不再过多停留,推开府门走了进去。
锦衣在墙后瞧见了这一幕,依稀觉得角落里那人有点眼熟。见将军进门去了,也就从墙后走出来,三两步跳上台阶,好奇地去看了看那人,当即吓了一跳。
天色暗,丞相一张脸白的像宣纸,垂着脑袋睡着了。睡梦中他不停地收拢身子,蜷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件衣服,露出的一角上绣着花底黄鹂。
锦衣撇了撇嘴,这么大一股酒味,该是喝了多少酒。难怪糊里糊涂跑出来在雨里跑了一整夜,又糊里糊涂在将军府门前睡着了。
他本想趁着黎明还没来再进府一趟碰碰运气,可现在他没这个心思了。锦衣架起丞相,把他带到一家客栈里,把人放在榻上后,就下楼去付了银子,吩咐了几句,戴上斗笠走了。
“将军,您可算回来了,丞相大人都亲自来找过您了,可把老奴给吓得啊......”老管家跟在将军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昨晚的事,他是真的被吓坏了。
将军听他说完,推开门走进去,见地上那件被他狠狠踩过的衣服不见了,笑了笑,说:“我知道。不过你也别太信他,在他眼里,我可能还不如一件衣服重要。”
老管家愣了一下,忙为丞相辩解:“将军怎么能这么说呢?晏大人昨晚来的时候伞也没打,身上全湿透了,估摸着是一路跑过来的。一来就问您去哪了,还抱着您那件衣服哭,老奴瞧着,可真是造孽啊......”
☆、彷徨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相信我这章真的没有虐了好吧
老管家岁数大了,喜欢叹气,看不得伤心事。将军听了他的话,手指猛地紧了紧,但很快又松开了。他扶着老管家的肩膀,劝他:“不要说了,我心里明镜似的呢。您年纪大了,以后还是少为这些事操心了,伤身子。”
送走何老之后,将军看看身上的衣裳,打开衣柜寻思着要换一件。他脱下衣服搭在屏风上,将军的身段很漂亮,腰线紧实,肌肉分明。回头翻翻箱子,却一眼看到了那件绯红的衣裳。
他突然想起丞相也有一件,他们买的同一批布料,丞相那件绣着孔雀牡丹,湛蓝似湖泊。那还是他们认识没几天后发生的事情,丞相还带他去泛舟,给他剥了一盘荔枝,汁水很是甜蜜。
把一切都放下之后心里突然缺了一大块,空荡荡的,让人忍不住想哭。将军恼火地盖上箱子,撑着一旁的香料桌子叹了一口气。他打开香炉瞧了瞧,里头卧着一块没烧完的檀香,他把利落地把檀香取出来扔进了水池里。
丞相做了一个梦,梦中大雪纷飞,金戈铁马。他像一缕孤魂在交坠的箭矢中游荡,马蹄声轰隆如雷霆,弄得人恍恍惚惚,他好像是要找什么人,但他忘记了自己要找谁。
忽地乱军之中出现一个身影,好像是将军。丞相走过去,看到他用猩红的梅花氅裹着怀中的一个人,跪在地上哭泣。周围的马蹄声消减下去,大雪让他转瞬间就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