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的这个笑容给将军的印象很深,他一直在回味,寤寐思服。
等到官员们吵累了,皇帝定了一个简单的结论,挥挥手说下朝。皇帝虽年少,但还是读了那么多书,他不是很能理解官员们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小问题而纠结。如果他们不吵,皇帝说不定还能早点回去偷偷睡一个回笼觉。
将军看到丞相在前面走,一手提着衣裾下摆,时而回头与他人告别。虽然丞相这时也在笑,但将军总觉得比刚才似乎多了一丝凉薄。
将军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别被那群市民们的思想带歪。将军从小立志要为国为民为友为邻,如此严肃的家国大任,思想千万要端正。
将军走上前去,丞相看到他来,忙站定了,互相拱手作揖。丞相微微躬身比划了一下手势,请将军移步。将军那时就觉得丞相怎么这么懂得礼数,方方面面都照顾周到,举手投足都是温良恭俭让。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将军与丞相比肩而行。将军问:“西北一枝花,作何解释?”
丞相一听就笑出声来,他说:“听别人说的,形容男子貌比潘安。”
将军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追问:“貌比潘安,是说我吗?”将军指指自己的脸,看着丞相的眼睛。
丞相老早就觉得将军可爱,像个小孩,某些时候都能和家里那童子做个玩伴。
丞相并不闪避,丞相从来都是神仙护体刀枪不入,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丞相与将军对视,他这么要强,这个时候怎么能输了气场。
“将军是潘安宋玉,城北徐公。”丞相的声音潺潺的,像流淌的山涧。
将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摸摸后脑的头发,说:“这样说就太浮夸了,不敢当不敢当。”
将军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样在想,但过场上的恭俭谦让还是要做做样子。将军第一次听到丞相夸奖他,拿他与潘安宋玉来作比,莫大的荣誉。
将军常年在边关,边关风沙催人老,像他老爹,很容易就愁白了头发。
丞相按按将军的手,表示不要谦虚,你确实就是那么好看。
这是丞相不敢说出来的心里话,他怕说多了将军觉得他满嘴跑骆驼,浮夸不靠谱。像将军这样的行军之人,一身正气凛然似松柏,必见不得浮华虚伪之人。当然,丞相面对将军的时候,从不虚伪。
丞相终于正儿八经地赞美了一下将军的容貌,他感到莫大的满足,丞相喜爱一切美好的事物,遇见了,就要赞美一番。
丞相知道将军身上还有很多地方值得夸赞,但是他不急,来日方长。
将军送丞相登上马车,仔细嘱咐车夫驾车要小心。丞相掀着帘子看将军,国家有这么相貌堂堂的将军,中秋之后他就要回去了,看一眼少一眼。
将军拱手对丞相说改日再会,丞相说:“将军,与你说话真有趣。他日若有空闲,多来府上坐坐。”
“不敢不敢。”
丞相看他又开始客气了,也不再言语,只是笑着放下了帘子,声音从里头传来,闷闷的:“回去吧。”
将军坐着马车回到家,将军的府邸在城东,与丞相不顺路。将军的府邸离闹市比较远,是一处清静的宅第。将军的府邸没有丞相家那么富贵庄严,却像颜氏的书法,古朴苍劲,有大将威武赫赫的风范。
将军像往常一样走下马车,拍拍黻黼上的灰尘,正要跨上台阶。
早已等候在,门前的管家急忙走过来,在丞相耳边轻声说:“将爷,舅家夫人来了,说要见您。”
“哪个舅家夫人?”将军询问,一时没有想起这个人物。
“这个小的也不知,只是说,小时候抱过将爷您。”
济南翁氏家大业大,将军一家是主脉,旁支更是数不胜数。父家母家的亲戚,将军认都认不完。
将军小时候被老爹带着去拜年,老爹指给他认,这个是舅舅,那个是姑公,走来走去一个样的亲戚。
将军从小就不喜欢去认这些人,都是些形式的东西,没多大意义,将来也不会多走动。每年过年去亲戚家吃酒,年少的将军草草用过午膳后就离了桌,找一个偏僻点的院子,独自玩地上厚厚的的积雪。
将军站在门口想了一阵,没想起来是哪个舅家夫人突然来访,毕竟,母亲不算是显赫的大户人家,平时很少走动。将军问管家人是何时来的,管家说大约午时,现在人在堂中坐着,等将军您回来。
将军心里想,看这架势怕是不好打发。将军头疼了一下,对付剽悍的北方异族,将军用金戈铁马招待他们,但对付自家的亲戚,将军想想都难办。
舅家夫人坐在厅堂里,穿着半旧的墨绿对襟褂子,肩上绣着百鸟。她的长相很温婉,像江南的女子。
她把头发绾成髻子,用一根景泰蓝的簪子低低地别着,一丝不苟。夫人虽衣着朴素,但气度端庄得体,让人不禁猜测她来自怎样的家庭。
将军一脚跨进门槛,平时他的厅堂里都不会有人来访,将军有点紧张。夫人看到将军进门来,连忙拉起坐在一旁的少年,给将军福礼。
夫人礼数庄重,将军扶她起来,嘴里说着侄儿不敢,仔细地看了一下夫人的眉目,仍然没有想起来这是哪位亲戚。将军一下子开始慌张了,连人都没认出来,这该如何进行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