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今天得教你一件事情。”却沧江手指在风中连动,明明没有任何语气,然而配上他的动作,却显得他的话语是如此地不容置疑。
“你要学会接受生命里的失去。”
“可我……”
“你是个慷慨的孩子,但只有对外物的慷慨还不够。你不在乎名利、金钱甚至是修为,那这些东西于你来说就甚至不算是失去。你要提前在心中警醒,明白你的朋友可能突遭不幸、你敬爱的长辈也会与世长辞、就连挚爱的道侣或许也将成为一生的求而不得——而这所有的一切,你得学着接受。”
“……”
“孩子,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却沧江收回自己按着洛九江额头的手指,态度温和又如此地不容拒绝:“在你安全以后,我会送你离开。我不能决定你最终会怎样把这一切告知你师父或公仪,但在我的去留问题上,你要向我妥协。”
洛九江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却沧江浓黑如墨的轮廓。
“先生,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如果龙神在世,那或许还能尝试一下。”却沧江敲打出一个短促的气音,像是低低地笑了一声,终究没忍心把话说死。
“九江,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办法的,而你唯有接受所有的一切,无论它是好是坏。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黑影倾身下来,一大片暗色覆盖上洛九江栖身的“水晶球”,是却沧江伸手轻柔地在“水晶”上拍了拍。
“阴阳两隔,人不与鬼语;乾坤浩大,生难与死通。你师父嘴硬心软,他不忍心教给你的东西,只好由我来带你一一看过。”
“你好好休整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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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没能把洛九江的身体完整地拼凑整齐,但却沧江简单收拾了一下,很快就带着洛九江踏上了路途。
洛九江也没再和他提及拼自己的事情,毕竟却沧江已经用自己的态度再鲜明不过地暗示了这件事:洛九江被拼好的那一刻,就该轮到他们两人从此别离。
不过作为一个爱开玩笑的异种,却沧江的严厉果然也只有浮光掠影般的一时半刻。等他们两人出发之后,却沧江就简单和他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不能回去。
他问洛九江:“认真论起来,这些年误入幽冥的生者并不不少。远的不提,近一些的,像是你把饕餮的缙云界绞开一个大窟窿那件事,绝不是这万年来的头一遭。如果有鬼魂留心,前前后后拼凑出一具躯体还是能够的,但你知道为什么始终不曾听过死者折返现世的消息?”
洛九江诚实地摇头。
“因为他们回不去。想要离开幽冥,突破生与死的界限,可不仅仅是找具实体附身那么简单的事。”
“你能够三番五次途径幽冥,然后又得以全须全尾的离开,一来是由于你运气好,二来是因为你身上还未曾沾染死气——便是现在,无论是你的身体,还是你的元婴,我都尽力在用与死气最无关联的力量把你和它们之间分隔开。”
听他这样说,洛九江有点错愕地重新戳了戳自己四周那层透明冰冷的封堵,后知后觉地发现它给自己的感觉,确实和三千世界里的灵力差不多。
但这样鲜活,这样含着“生”之气的灵力,在幽冥这种死者之地本该是很不常见的。
是他灯下黑了,竟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保护着他的这一块“水晶”与幽冥有多格格不入。而实际上,从初见之时却沧江就在为他多有费心。
洛九江此时心头浮现千种滋味,他正安坐在却沧江为他撑起来的堡垒之中。却沧江移动的速度很快,在无光的幽冥之中,他挟着洛九江飞速前行,两袖舒展如江流,身姿惊鸿似飞影,一路上他们经过无数闻腥而来的鬼魂,但在却沧江电闪般的速度下,都被衬托成了模糊的拖曳色块。
在这样极致的速度之下,洛九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却前辈,我曾经练过一刀,唤名‘一斩破风庐’,那究竟是……”
枕霜流虽然会用刀,但随着和他的日渐熟悉,洛九江发现自己的师父最惯常用的兵刃并不是刀。
而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他从许多刀谱中挑出那薄薄的一本时,他师父那一刻投来的眼光极其复杂。
尽管枕霜流当时随口告诉他这刀法是他自己编的,但洛九江如今再观其形意,只觉得“破风庐”一式怎么看都不像是他师父会有的手笔。
对于这件事,却沧江承认得很痛快:“我惯用长刀,那一式刀法是我所创。”
果然如此。
此时洛九江寄身之地被却沧江袍袖缠着,因而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位前辈的背影。破风庐、乱雪原和裂穹窿三式刀招在这一刻如走马灯一般于洛九江眼前依次闪过。
那一式的破风庐被推演到裂穹窿时已经完全脱胎换骨,灿然一新,如同从头到尾被洗濯过一遍,由却沧江的招式彻底化为洛九江的东西,可它所牵扯的那些回忆,以及其上联结的缘分却始终坚如磐石。
洛九江幽幽唤道:“先生……”
却沧江惊觉他语调声音有异,骤然停步回首,便亲眼看着洛九江那只有寸许的小元婴是怎么抬起手来,轻飘飘地打碎了那一层他为这个小徒弟构建的庇护所和樊笼。
“我是顽石一块,天生不服,常常愿与天公争命,不与世事低头……所以您此前教我的那些话,我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