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仁君忽然收回冷冰冰的眼光,低头叹了一口气。石轩中是局外人,因此看得十分清楚,那庞仁君本来右掌开阖几下,好似运功行气,准备一掌毙敌的样子,但叹气之后,便放松了手掌。由此可知费选对她数十年来的水磨功夫,并没有白用。
“仁君妹妹,为什么不理睬我?我先下逃开后,见没有人追赶,立刻回去探看。只见你一直向这边疾奔,那姓石的小子没有为难你么?唉,你臭骂我一顿吧,行不行?”
庞仁君凄苦地笑一声,摇摇头。她那种悲苦的笑容,的确动人心弦。
费选数十年来,都将那副隐藏面幕下的面庞,想像作她未破容前的样子,一向拒绝忆起她被毁后可怕的样子。如今奇迹似地呈现在他眼前,果然是这么一张日夕难忘的脸孔。这使得他特别动情,内心脆弱异常,她轻轻一笑,已足销魂。
像费选这种y狠的人,平生善于隐藏内心情感,不使流露于面上。因此一流露出
来,的确令人心弦震撼。庞仁君一腔恨毒,忽然被费选两滴泪珠,溶解得无影无踪。
“仁君妹妹。”他低唤一声,嗓音变得有点儿呜咽:“现在纵使我立刻死在当场,也心满意足。”她惊异地嗯一声,只听他又道:“本来你可以一掌把我击毙。”他歇一下,叹息了一声:“但你终于放过我,足见你对我果然有真情。我虽死何憾,虽死何憾……”她没有作声,事实上她也不能说话。
“你如果肯宽恕我,咱们赶紧离开此地,以后永不踏入江湖。来日无多,妹妹,我要好好地和你聚一下,我发誓要令你事事满意,这次让我戴你的面幕吧!”
她喉头咯咯数声,似是想说话而说不出来。然后,她用极悲惨的目光望着他。
费选大惊失色,叫道:“仁君妹妹,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说话,啊,你眼中的意思是说可以宽恕我,可是现在已太迟了,是不?为什么呢!”他一面叫,一面往后退。石轩中这刻看不见庞仁君的面貌,因此十分奇怪费选何以忽然会退开。
但见费选退到溪边,庞仁君突然凄厉地叫一声。费选惊得脚下不稳,扑通一声,掉在溪水中,以费选的一身上乘武功,居然会跌倒在深不过两尺的清溪中,可以想到他心中该是如何震骇,才至于这样。
那费选一跌即起,腾身飞退到对岸。溪水波纹荡漾中,庞仁君低头一瞧,忽然凝住不动。水纹渐息,慢慢回复可鉴人毛发的镜面,她眼看水面现出一张老妇人的面容。
刚才独自驻在她身上的青春,转瞬间已忽然远逝。不知芳踪何处。在这么短促的时间内,体验到青春与衰老的味道,事实上很难适应。凡是好的事物,人心总嫌其少及时间短促,青春尤然。同时她又想到费选之所以后退不迭,一定是因为她顿时变得衰老之故。这是她最难以忍受的。
她挥手尖声嘶叫,费选知她心意。便怅惘地道:“妹妹,你肯为我施展碧血箭功夫,我感激不尽。事到如今,许多是人力无能挽回。我算是与峨嵋及石轩中结下大很,日后定必尽屠这干人,以尉你泉下之灵。”原来他已看到嘴内的断舌。刚才所以后退,事实上不是为了她迅速变为衰老而致,却是为了她嘴中尖叫时那半截舌头的可怖样子。假定换了别人,肢体损残得再厉害些,他也不会在乎。但庞仁君之伤便大大不然。
石轩中听到费选此言,不由甚怒。突然涌身一跃,高达五丈许,凌空飞驰而去,口中宏声怒喝道:“费选你全无人心,复又口出大言,石轩中在此——”人随声至,恍如飞将军由天而将,声势赫赫惊人。费选骇一跳,辟易数步。石轩中已到了他头顶上空,忽然发出剑啸之声,一道光华,电罩而下。
费选怪眼一闪,已知吃定大亏。这是一则对方身法、剑术俱凌厉无匹,本就难以招架。二则对方作了先机,趁自己心神稍乱之际,乘隙抵瑕罩将下来。当时只好怪叫一声,双掌齐出,先抵挡一阵再说。
只听石轩中口中微噫一声,剑光倏然暴缩,化为一倏银蛇般,缘着他右掌转个圈,寒气侵肌。费选机伶伶打个冷战,暗想右碗一定完了。念头尚未转完,石轩中已飘身落在清溪彼岸。他低头一看,右腕安然无恙,不由得大怪。却听石轩中道:“庞帮主你不想我伤他么?”他双目注视着身体微佝的庞仁君,竟不理费选。
庞仁君点点头。石轩中回首瞧视费选,怒声喝道:“姓费的立刻给我滚,下次若遇上我,方叫你晓得石某之剑锋利与否。”费选心中十分沮丧,一言不发,疾跃而去。
石轩中眼光瞥扫过庞仁君的眸子,立刻发觉这个一代女魔命在顷刻,轻嗟一声,道:“庞帮主可有需我效力之处?”
地低下头,身躯摇摇欲仆,石轩中忙伸手扶她。她一手抓住石轩中手腕,五指微颤,但力量奇大。若非石轩中已会易筋换骨,这一抓已禁受不住。于是她完全衷心佩服这个青年剑客一身功夫造诣,的确是武林百载罕见的奇才。只因她刚才这一抓,石头也得被她捏碎。
她示意他一同蹲低,而后在沙上写道:
“濒死之际,胸中空空荡荡,无所挂碍。石剑侠骨义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