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两天就好了。现在身处要职,也没有请长假的理由,少不得重新换了罗袍,到南枢密院处理事务。公务倒也让人忘忧,一忙起来,心情反而好了。捺钵制度废而复立,本意就是借太后和皇帝的巡视,训练军力,不忘国本,加强对偌大的领土的监管。王药看着各营队伍的派遣分布,又看西边各处的地图,终于舒眉笑道:“从这里一步步推进过去,原秦王的旧部只怕也不敢有分毫动作,到时候敲山震虎,给秦王的妻族一点颜色看看,估计能消停十年。”
他回头喊:“叫几个记室过来缮写行军粮草的调配流水,务必分毫不差。”
过来几个人后,他想起曾对他谄颜嘱托的那位,特特问道:“郑记室呢?”
其他人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说:“郑记室贪贿的事儿犯了,下了牢狱等候处置呢!”
王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想这个郑由虽然说话满嘴跑舌头,但估计也就是个拍马屁常往马蹄子上拍的蠢货,纵使贪贿,他一个小小记室,又不掌实权,能贪贿多少?此刻不过点头道:“那其他人多辛苦吧。”
下午申时,例行有太后的召见。王药挠了挠头,又怕去,又想去,踟蹰了好一会儿才一狠心:欲盖者弥彰,越是扭扭捏捏的,越是叫人家嘴里翻出花样来!还不如坦坦荡荡,睡过太后就是睡过了,也抹不掉了,自己超擢就是超擢了,也推不掉了。既如此,便安之吧!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完颜绰今日并不是一个人在寝宫里,而是抱着小皇帝在书房,指着书中的弓箭剑戟等图形念给他听名字。小皇帝先还有兴趣,念了一会儿就没劲了,在完颜绰腿上扭股糖儿似的扭着,完全坐不住的模样。
完颜绰早就瞟见了王药,却刻意没有抬眼,揽了揽小皇帝的腿,瞪着眼睛说:“不过是念画儿书,还这么坐不住,屁股痒痒么?我给你敲敲?”
小皇帝一吓,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望着完颜绰,见她冰凉的面色一点波澜都不起,只好乖乖地坐在她腿上,苦着脸继续听她讲:“这是鸣镝。不是靠锋锐,而是靠上头的哨口,箭射到哪儿,就响到哪儿。这箭虽射不死人,可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只要听见声音,就跟着把箭往同一个方向射,那时候啊,漫天的箭雨,射程之内的决计不能活!”
王药在门口呆看着这一幕,心里茸茸春草顶着似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屈膝道:“臣南院枢密使王药,叩见太后、陛下。”
完颜绰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转脸对小皇帝萧邑沣说:“陛下该怎么办呀?”
萧邑沣奶声奶气的:“爱卿请起!”完颜绰跟着笑起来,又看了一眼王药,看见他眼睛里脉脉的那些隐衷,才说:“王枢密起来吧。汉人重礼仪,讲尊卑,确实是好的。以前□□皇帝捺钵,与各部落的夷离堇和林牙见面,都是把臂言欢,毫无架子,结果那些家伙造起反来也毫无架子,大约就是缺个上下尊卑的敬畏。”
“不过呢,汉人也过了。”她又说,“譬如人与人之间,除了尊卑,还有感情,若是一味的害怕人言,畏首畏尾的,一天天过得也没有意思了。我自己是受够孤家寡人的滋味了,将来——”她摸摸小皇帝的头顶:“不希望他也活得这样冷冰冰的,没有人敢信,没有人敢爱。”
王药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突然觉得她像是引渡自己到彼岸的一叶扁舟,使他突然又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帝师
王药终于坦然地对完颜绰笑:“太后譬解得极是!人生不满百,而有千岁忧,彼岸之花之所以诱人,只因为可望而不可即。心里放开,此岸彼岸,其实是一样的。”
完颜绰掩口笑道:“对不住,您说得太深奥,我听不懂呢!”
王药只是温和地看着她,双眸相对,彼此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心意,只觉得他们除了ròu_tǐ,灵魂其实也因之更近了一步,曾经是同仇敌忾,现在更是琴瑟知音。
唯有小皇帝萧邑沣,此刻已经是一副要睡的模样,在完颜绰这样的严母面前不敢哭闹,一个劲儿地揉眼睛、打哈欠,屁股是怎么都坐不住。完颜绰道:“你下去吧,肉馒首一样,压得我腿都麻了。”
皇帝大约也倦,左右瞥瞥没瞧见自己保母,倒也没哭,对着王药拍拍小手,又张开胳膊:“抱抱!”
小人儿懵懂可爱的模样,王药今日既然已经超脱了,居然也不顾忌君臣大防,蹲身在萧邑沣面前,见小娃儿懒懒地靠过来,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将他搂住了。他对完颜绰笑道:“我是个野草般性子的人,偏生在你嘴里居然端方得不像。大约就是诗里说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等着春风吹起的时候,这心里的荒原就要蓬勃_起来了。”
小皇帝听得这儿歌一般平仄节奏轻快的诗句,竟然跟着念:“春风——吹又生……”
王药挑眉道:“陛下真聪明呢!”
完颜绰捶着腿笑道:“那就你来教他读书好了。他要当个好君主啊,体魄要野蛮,跟着出去捺钵巡行,不能怕吃苦;头脑还是要有东西,汉人那一套治国之策里有不少好的,不然□□皇帝也不拿来用。你也是个读书读得多的,教导皇帝也不埋没了你。”
王药毫不推辞:“君子有三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其三也。”说完这句,他豪气顿生,看了看怀里这个君临天下的懵懂小男孩,有种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