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事情发生时,他被困在一场每旬月例行的部会上,耐着性子听众人对转运使的歌功颂德。当然,安抚使惯例列坐於转运使身侧,因此,他也必须容忍这些虚浮的赞词加诸在自己身上。
「真是多亏转运使的运筹帷幄,让稷漕平安地渡过铜荒啊!」
「也亏得安抚使令妹──寻当家大力协助,才能让危机顺利解除。」
「寻家是关键啊!想必两位私底下也花了不少气力游说斡旋吧!」
「不只斡旋有功,下官认为,此危能解,实在是转运使不偏不私、公公允允的配置!」
「说的是!若无转运使仲裁,四成配额,怎够化解官民两方的饥渴?」
「诸位,今日我部也接获了穰原工部赞扬,称说这批新舰造得极好。据三川前线奏报,这批武力一上线,汤国川军都略微忌惮了!」
现场传来掌声与叫好。
「诸位大人客气了。」转运使站起来,拱手答礼,谦让道:「此事今日能解,也亏得诸位大人信服贵某安排,极力配合,方能有这般化解之局。」
「转运使才是谦虚了!」
又是一番无聊的称颂、推让。
相较於四周的热络,肃离显得异常漠然,面无表情,身子斜倾在几上,有一种坐在戏台下观戏的隔阂感。
言辞空泛了一阵後,转运使才导入正题。「方才说到工部来函,我部也接获一道命令。事实上,不瞒诸位,当第三批铜货由飨田川进港时,贵某给穰原的陛下呈了一封私摺。」
众人譁然。肃离抬眼,盯着转运使。
「您给陛下说了什麽?大人?」有人问。
「贵某向陛下陈述了一道理念!」转运使铿铿然地说:「经过这次铜荒後,贵某深感舟行荒废给百姓带来的不便,尤其我穷州全境为水,若无舟、无渠,我穷州人该如何为行?各地粮食该如何运达?各路货品该如何畅流?」
「是、是……」众人应和,认真地听。
「这次铜荒,让全州舟马无法动弹,但只要能拿到铜,即可解决。」转运使说:「但渠道呢?」
「大人的意思是……」有人猜道:「渠道的淤塞吗?」
「正是!」转运使拍手,他的侍郎赶紧在他身後撑起穷州的舆图。他比着舆图上那大小宽窄、密麻如织纹的渠道线条,说:「我稷漕境内,有五百余条渠道,本县境内,则有二千八百余条,而全穷州加总,更是上万有余,可谓四通八达,连饶州的驿道都没我穷州周全。此等规模,从百年前汤国发大水以来,就逐步积累下来。可诸位知晓吗──」他加重语气,严肃地环顾众人:「真正堪用的,却仅止於六成!」
「实在是上游雨水过旺,把泥沙都冲积下来了。」有人补充。
「某些深山之处,明明有渠道可达,却因淤积而无法舟行,必耗费人力、马力采取陆路,然深山路危,也时常发生坠山等憾事。」转运使弓指,敲打着舆图某处。「若我们打此刻开始,就来疏通各地渠道,岂不是造福广大百姓与万世後代?」
转运使顿了一下,深吸口气,再说:「其实,贵某向陛下陈述的理念很简单,只是希望货通穷州、财物畅流,百业适得其所、庶民平安和乐,如此而已。然而这一切最基本的开始,不就是『路通』吗?」
「陛下最後怎麽说呢?」
「陛下认为……」转运使再次巡看众人,语气铿锵有力。「贵某的理念与祂极为契合!」
这番话再次掀起一片如雷掌声与欢语。
「因此陛下已下令,要贵某与各部拟定具体方针,亲自上穰原与祂会报。」
对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来说,能被少司命陛下钦定进京面圣,是其仕途上的一大荣耀,因此众吏有的羡、有的妒地,恭贺着转运使。
「大人这般有远见……」有人甚至说出了这句话:「打不定主意,陛下就选您作江流侯呢!」
现场更是喧闹,为这新开的局面。
这时,肃离说话了。他定定地看着转运使。「所以,大人,今日这场部会需论的,便是这『路通』的具体执行事宜,是吗?」
他话说得冷静且冷淡,浇熄了不少人的兴奋与妒意。
转运使得意的笑容也凉了下来。「没错,安抚使。」
「您能说说看,您要如何『路通』?如何清渠?」他开始诘问。
「清渠,自然是用船、用舟马、用清渠舡,载着工人,去一一捞清川中淤泥。这不是常识吗?安抚使。」转运使哼笑一声,也有一些偏袒他的人跟着笑。
肃离不为所动。「但您是否知道,清渠舡既重且大,钮眼所耗之铜比一般民用舟马更钜?」清渠舡是一种平底、长型的大船,一船可载五十余人及千石淤沙。
转运使瞠眼,一愣。
某些官员恍然大悟。「是呵,清渠舡上得备盛淤泥的土筐,河段的淤泥清完,清渠舡吃水也甚深了,若没耗上大量的铜,驶不上岸呢!」
「铜荒的确已解。」肃离冷冷地说:「但下官不知,此刻用铜,已有余裕到足以开动这般耗铜仅次於军舰的船只。」
转运使的脸色一阵铁青,他赶紧转移话题。「安抚使的意思是,清渠一点也不重要?你宁愿先民开辟的渠道被泥沙淤积而荒废?宁愿百姓走行险路而遇危?这就是你的意思?你的立场?」
「你别转移话题,转运使。」肃离硬着声说。
「不然你是什麽意思?」
「清渠并非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