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颐发过脾气,讲过一句重话的。要不是这次的情况太凶险,差点他的挚友、铁血军的司令就要葬送在这一场战争中,他也不至于着急到想要好好骂她一顿的地步。
“这次确实是我冲动了。”
环着手站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锦颐叹声道。
她没有说,她向来是最喜欢在战场上利益最大化的,如果不是真被和鬼子的双方差距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相当于去让战士们送死的举动。
但她得承认,她的确是冲动了。
在参与这次树林行动的时候,她想,无论是普通的士兵,还是一军之首的司令,她首先是个守卫家国的军人。是军人,当然可以死在战场,即便她是个司令。
她的意志当然够坚定,她欣然赴死的时候,内心当然足够豪情万丈。但在那之前,她应该想得更远些的。至少,她死后,铁血军司令一职应当由谁接手,铁血军往后应当往哪方面继续抗战的大致方向等问题,种种后事,她都应该先想好对策的。
是的,她承认自己是冲动了,却绝不承认有关于“谢锦颐不该死、且不能死”这一言论,哪怕在普通民众的眼里,或者“谢锦颐”三个字,就代表了“守卫华夏、战无不胜的铁血军”,但她自己心里知道,这是错误的——
铁血军的每一次胜利,都是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士们用血肉拼筑出来的。
一瞬间,锦颐的心情有些低沉。
她动作有些犹豫,但最终,却还是迈了几步,去到韩越的对面坐下,握了握拳头,内心不断挣扎着,“你来驻营的时候,应该也问过情况了……”
“结果如何?”
她既想听到答案,却又害怕听到答案。等她终于把始终绕在舌尖的话给问了出来以后,心里这才总算是松了一松。
但还没等她彻底把那口气给松下去,她却又把那气给重新提了上来——
韩越的神情并不大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沉重。他对着锦颐摇了摇头,“跟着叶将军去鬼子营帐的,大多都牺牲在鬼子的武器下,基本是把鬼子的子弹、炮弹给耗得差不多了,这才找着了机会攻了进去。虽然最后算是突袭成功了,但我们华夏这边自己的人也没剩多少了。”
抿了抿唇,他又继续说道:“至于跟着你去树林那边的,一个也没回来。就连你,也还是那什么叫韦三的去那边搜了一趟,这才把你给带了回来。”
几不可察的挑了挑眉,韩越后面说的那一句,叫锦颐心里十分诧异——
鬼子的武器惯来厉害,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如此忌惮。叶生明将军领着人去偷袭鬼子营帐,会损失惨重这一点,她早有预料,心里虽然悲痛,却也不觉得稀奇。
她倒也真没想过,那看起来惜命得很的韦三,帮他们传完了话后,第一件事不是远远地逃开南京,而是去到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人跑出来看上一枪的树林去。她还以为自己能在昏迷后回到民军的驻营里,是还有人在那死人堆里活了下来呢。虽然她早知从埋了地雷的地方活下来有多么困难,但她总归是那样期望着的。
“锦颐……你……?”
韩越瞧着锦颐许久没有说话,一瞧着她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开始出神了,便知道她这大抵是心里有些茫然、难受了。
“上了战场就是这样。随时都会有牺牲,谁会知道下一个是谁?只要国家的土地保住了,只要华夏还是华夏,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韩越劝慰的话有些耳熟。
锦颐忽然想起,从上海连夜赶到廊坊城区的那一天,看着熬了好几天没吃没喝没睡,只一个人静静地带着的他时,明明自己心里也为明飞的突然牺牲而大感沉痛,却偏偏故作冷静地用了同样的一番话,去劝慰过他。
现在想来,她还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情。那时,因为开战在即,为了全力迎敌,她的心里虽然痛恨和遗憾,但到底是把全部的情感投递到了战场上,内心是平静更多。
而现在……三万多的人,除了她一个人,竟然再没别的任何一个活着回来…...除了沉痛和对鬼子的悲愤以外,她最愧疚的,是在那一片埋了地雷的树林里,她连去让战士们的躯体找到,让他们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为了华夏还是华夏……”锦颐低声呢喃。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是怀着怎样的坚定的。
为了这一句话,华夏死了多少人,几乎没有人能够算得太过清楚了。但她知道,为了这句话,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人踏在勇赴牺牲的征途上。
她太清楚了,华夏数千年都过来了,又怎么会甘心在这一刻从此消散?真正的华夏子民,自诩龙的后裔,又怎么会甘愿匍匐在小岛国穷凶极恶的人的脚下?
为了华夏还是华夏,每一个华夏人几乎都是不顾一切的,怀着疯一样的执念,想要去达成它!
为了华夏长存,这才是战士们不顾生死,前赴后继的身赴战场的意义。
*
一九三八年的第一天。
南京被鬼子们炸毁的房屋,已经推倒重修过半,在南京休整了大半个月的铁血军将士们,在拿着入伍名册给牺牲的战士们立好了烈士碑,训好了新招的几万新兵后,只留了一万的老兵帮着新兵和二十九军的将士守城,便准备启程回到上海了。
一路上,从南京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