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公主无非是仁宗皇帝将自己留在宫中的又一个手段。梁怀吉哀叹,长公主的爱慕之于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负累。今日公主落水,自己甚至希望她死在水中,这样一来,说不定自己就解脱了。皇宫真是个可怕的地方,这么多年连自己也被浸染得如此麻木、如此不堪了吗?
梁怀吉举头望月,神情复杂。
忽然,他举剑一挥,在月光舞动了起来。
衣袍带起微风,扫过地面发出沙沙声。
剑锋卷着风发出“呜呜”的鸣叫,恰似箫声渐起,声音忽高忽低,如泣如诉,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落盘,清脆短促,只见他的动作变得轻巧短促,剑尖竟带着轻啸;他越舞越快,叠音渐增,此起彼伏,先如鸣泉飞溅,继如花团锦簇,又如百鸟争春,待到极处,他身形陡然拔起,几个急转,一剑挥出,剑尖刺破空气,锋利肃杀,呼啸而过。几个盘旋回转之后,声音又低沉下去,如细雨绵绵,不绝如缕。
黑暗中一个影子。显然,已经在那儿静观多时,他突然笑道:“你一向沉稳内敛,没想到竟然也会如此花俏的招数。”
梁怀吉没有回答,剑芒一闪,刺向黑影。
对方手臂一抖,手中拂尘转动,尘丝顿时缠绕在剑身上。
长剑停滞下来,但突然间剑身上下抖动。
“嗤”的一声轻响,剑身传来一股极热的力道,直达拂尘的手柄,黑影显然没有准备,被震得手指一松。
剑尖一挑而回,“啪”的一下,还剑入鞘,而拂尘则握在梁怀吉手中。
来人头发花白,一身黑衣,正是石全彬。
石全彬眯起了眼,凝视着那男人,眼神中却没有敌意。他悠悠说道:“咱家当年在西北道上,只身独闯彭家寨,用这拂尘连夺彭家五虎的手中兵刃,没想到今日竟被人夺了去,梁大人武功日渐精进,咱家自愧不如啊。”
梁怀吉未语,把拂尘递还。
这套剑法是梁怀吉最近自玉箫中感悟出的,看似花哨的动作并不只是为舞剑而用,内力灌入剑中可黏夺他人兵器。
石全彬接过拂尘,轻轻一挥,搭在左臂之上。
“你来的比我预想中的要快。”
“因为咱家很久没见你燃起青烟了。”
青烟是他们相互联系的暗号。
梁怀吉点点头,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昨天清心殿来了一个叫蓝元霄的内侍。”
“蓝元霄?他不是高氏宫里的吗?先皇有令,此处不得进入。他来干嘛?”
他轻叹了一声,说:“倒像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石全彬迟疑片刻,又道:“你不会因为这种事叫咱家过来吧?”
他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可知道他是谁?”
“咱家前段时间见过这个蓝元霄,后来也派人查了查。”石全彬微眯眼睛,继续道:“庆历七年,汴梁发大水,大阉蓝继宗救下一个孕妇,可惜后来难产死了。他认了这个刚生下来就成了孤儿的孩子做了养子。前阵子高氏钦点蓝元霄进宫,这多少也顾念她自己的近臣蓝元震所做的安排。”
梁怀吉想起今天的事情,那被水浸透的衣衫下,身形微显,是女人的身子,他缓缓道:“她是一个女人。”
“什么?”石全彬一惊,蹙眉道:“你不会看错?”
“我敢肯定。”
石全彬冷沉的道:“太后宫中的女子为何要假扮宦官?”
“暂时无法判断。”
石全彬突然一言不发,仅是静静的看着梁怀吉。一个少女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仁宗朝时,只有她敢在这禁宫中假扮内侍,他曾眼睁睁的看到戏弄朝臣得逞,笑脸晏晏的少女。当年若说她是年少不更事,如今还来这一套,意欲何为?这么多年自己怎么就忘了高氏,她手掌后宫,权势日隆,身边聚成一股澎湃的力量。那股力量雄浑无比,经营多年不会因为英宗突然去了就那么轻易散了……想来想去,石全彬脸颊的肌肉微微痉挛,鼻翼两侧与唇角也在抽搐,他本就相貌不佳,在这时看上去更加的酷厉阴毒了。
短暂的岑寂之后,石全彬的双目宛如血光流动,冷冷的道:“也罢,知道了,这件事咱家来料理。”
梁怀吉熟悉石全彬这个表情,这是动了杀念。以前,在这宫里,只要哪个女人稍有古怪,就会被石全彬紧紧紧盯住,一定要查清来历底细,才肯罢休。可这两年,石全彬没来由的疑心病很重,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为了完成先皇的遗愿这个念头,越来越强,越来越烈,从未如此迫切过!所以,他遇事只要稍加怀疑,但求除之而后快。
梁怀吉微微叹了口气,他劝道:“此事涉及皇太后宫中,应从长计议,需查得一清二楚。”
石全彬稍显激动的道:“咱家说了,这事你无需过问!”
“我知道了。”
见梁怀吉只是轻声回应,神情却若有所思,石全彬正色道:“你莫要忘记了先皇的重托。”
石全彬敏感的察觉到,近些年来,梁怀吉的武功越来越高,早已超过了自己;然而,他却对很多事情越来越淡。
这样强悍的人,想要离开皇城简直轻而易举。这么多年的等待,他对“那件事”已渐露倦意,唯一能留住他的,恐怕就只有当年的那个承诺,所以石全彬刻意旧事重提。
梁怀吉冷冷回道:“我当然不会忘记,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