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赵彦恒骑着一匹枣红马直接驰入王府正门,在云皋院下马,翻身落下冲到屋子,领口一圈都被汗水浸透了,俊颜也被晒成绯红。赵彦恒袭一身青莲色的长袍出现在门口,人消瘦了些,男人一身汗味散发出来,浓浓粗犷刚阳的味道,半月不见,愈发轩昂。
李斐端了一个八寸的牙雕抚琴图金里榉木碗,笑道:“殿下辛苦了,快点喝口茶。”
调了鸡骨香的解暑茶,还带着一点余温,赵彦恒喝得不尽兴,笑道:“加点碎冰就更好了。”
“就这么喝吧。”赵彦恒畏热,到了五月末冰饮不断,李斐才不依他,道:“已经备了水,你好好洗洗。”
赵彦恒人往净房里头,衣衫已经脱了,正弯腰拔靴子,后面没人跟来。赵彦恒赤着一只脚走出去,李斐的人影也不见,问丫鬟:“王妃呢?”
就是问到了司香那个丫鬟。司香直面着眼前一块硬朗的肌骨,再不敢多看第二眼,低下头去脸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道:“王妃出去了,王妃说,在项脊轩等您。”
赵彦恒旋身。司香盯着净房外围的山水图屏风看了又看,最终挪动了脚步避开。
董让随侍着王爷骑马慢些,晚一步回府,在门房喝碗水的功夫,先听到了段家的姑娘,一拍大腿,就朝云皋院疾行,在院门口先问守门的婆子王妃在何处,才放心的扑到净房,道:“爷,不好了不好了,段姑娘在王府里,都住了十来日。”
冰冷的巾帕覆着额头,对董让来说是两年不到之前的事,对赵彦恒来说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所以谁是段姑娘,赵彦恒早忘了,舒适的嗯了一声,懒散的道:“谁?”
董让眨巴一下眼睛,短促的道:“就是萧侍读的姨表妹啊!”
一息之间,蒙着头的赵彦恒一点反应都没有,然后噗通一下,赵彦恒整个人滑到了水面,水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水波。
“爷!”董让担心的都要伸手捞人了,赵彦恒才浮出水面,脸上一道水帘子封住了全部的表情,喝道:“你出去。”
董让一愣之后连忙退下来。
赵彦恒抹了一把脸,仰望着屋顶,眼睛像渡了一层虹膜,眼中空无一物。
萧懋,萧懋,萧懋!
他当然,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年相依相伴的岁月。
殿下想回京城吗?
过了正月十五。柳絮一样的雪花下了三天三夜,偌大的襄阳王府被白雪覆盖,空空荡荡的,一间又一间的空屋子,十岁的他命人把所有的空屋子都锁上了,才觉得那颗沉闷的心好受一些。
殿下想念皇上和娘娘吗?
当然想念,曾经做了十年幼子的他,是很受皇上宠爱的,就是那种放纵的,没有多少要求的,对小儿子的宠溺。那时他年轻的母亲刚刚晋升为柔妃,虽然他早两年搬到端本宫去了,在京城的时候也能三四五天的见一次,哪像现在,已经三四五个月不见。
十岁的他坐在石阶上,眼睛看着北方,可以说是望眼欲穿。
殿下的字写完了吗?
殿下的书看完了吗?
殿下今天的骑射完成了吗?
远离了京城,他曾经一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只知道玩乐。我是王爷,这座王府我最大,你们都要听我的。现在想想那一年多么幼稚,王府的长史官劝诫都没有用,那时也就年长了两岁的萧懋,在耳边碎碎念,比程嬷嬷还要唠叨,捏着他的后脖颈低声道:“王爷要一辈子就做一个王爷,一辈子就生活在襄阳?”
本朝的疆域东西一万一千五百五十里,南北一万零九百四里,您的先祖打下了万里河山,是有能者居之。
“殿下聪慧无比,若是蹉跎了岁月……”十二三岁的萧懋长得文文弱弱,唇红齿白,他浅笑起来,有着雌雄莫辩的精致。他的眼神是平淡的,他的语气是凄惘的,道:“殿下蹉跎了岁月,我唯有些许惋惜而已。”
比萧懋矮了一个头的他把脚垫得老高,微抬着头看他道:“你只是惋惜而已,为什么哭了呢?”
萧懋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只是笑了笑,远远的走开了。
过了几年之后,赵彦恒才知道萧懋为什么急哭了。他宛若女好的脸上充满了坚韧不拔的神情,他柔弱的身躯奔腾着强烈的权力*。他想拱卫一位君主,而他可以凭借着自身的才华和君主的赏识成为一代首辅宰相。
他是有抱负的人,他清瘦的像一根竹竿一样的身体,却企图倚天拔地。他在追逐最顶峰的权利,他想做国家秩序的维护者,再运用君主赐予的权力改造出一套更加合理的国家秩序,而他将在这中间散发出最绚烂的光彩。
用兢兢业业创造赫赫伟业,他想成为君主麾下,永垂不朽的贤臣,能臣,甚至是权臣。
多么有理想的人。为了理想,他可以逾越君臣之间的关系,像父亲一样,像兄长一样,也像情人一样,给过他前所未有的愉悦。当然也是为了理想,他强迫自己退回去,也强迫他退回去,退回到纯粹的君臣关系之内,元祐二十五年的夏天,阳光真是灿烂。
他说,他要娶妻了。
他说,殿下十七岁了,也该立妃了。
好惋惜!
对重生的赵彦恒来说,快要五十年过去了,他的眼神依然悲伤起来,渲染了一层薄雾。
“殿下~殿下~”被撵到外头的董让像叫魂一样,赵彦恒最后揉揉眼睛,叫董让进来更衣。
此时赵彦恒也约莫想起来了,萧懋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