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时,父母欢欢喜喜的替她寻婚配。对方的少年郎君她也曾在珠帘内偷偷的瞧过,那份清俊儒雅,进退有度的举止,她明明也是满意,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是那双眼睛不够明亮?是那身材不够挺拔?还是那气度不够宽和?她说不出来,却又扪心自问,她心中的良配,又应该是怎样的模样呢?这样的念头一起,便如一直关上的眼帘偷偷张开了缝隙,止也止不住。
她想那人不需多高,但身形必然是挺拔如青松翠竹,百折不饶;那人也无需读多少书,但一样是气度豁达,谈笑如鸿儒;那人甚至也不必太过强壮,但手掌总是温暖有力,仿佛可以将一切都交予。那人大约是有着挺直的鼻梁,淡漠的唇,那人一定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目光总是专注而热烈,被她注视着的时候,便若有阳光照耀身上,浑身都是暖洋洋的舒坦。是的,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人便越来越具象起来,渐渐的在她的心中留下了越来越深的痕迹。
她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自然也通晓千金小姐应学琴棋书画,诗书礼乐。当她开始控制不住提笔勾勒,那个人便从自己的脑海中走出,真正的像是有了那么一个人,华贵的长袖,雍容的举止,细长的眸子眯成浅浅的笑容,甚至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微凉的体温。
她就这般整日里神情恍惚的看着画中人,茶不思饭不想的望着。她不管那人是男是女,也不管她是真是假,她只知道她快入了魔。可就算是入了魔——她心中到底有几分千金小姐的骄纵——就算是入了魔,那又如何?她恍恍惚惚,迷迷茫茫,潜藏在她心中的那些迷惑又再一次的浮动起来,在她的心底翻起惊涛巨浪。
她所身处的这个家,是千金富贵的地方,满园姹紫嫣红,她身处的这个小镇,也是烟雨朦胧的江南小镇,满眼皆热闹,唯独己凄凉。她日复一日的看那画中人,她想这样一个人,既然自己能画下对方,那大概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那么一个人。她或许离自己很远,也可能离自己很近,但她总归是在这个世界上,在等待着自己。
既然对方在等着自己,那她又如何能做那负情之人?她开始奋力反抗着父母的安排,仗着父母的恩宠,耍了无数的手段与花枪,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名声抹黑,终于成愿。末了,父母看着她满眼疼惜,眼泪纵横道:“你不要自己的名声,我们也无法。你总归是我们的女儿,你想在家待多久,我们都随你。可是,只是为了一个画中人,值得么?”
值得么?她也自问,看着父母花白的鬓发不语。人非草木,她怎能不为父母的伤心而自责?她回答不上来,她只是看着那画,双眼酸涩,可是事情被她逼迫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这让她如何说一声不值?她咬牙,告诉父母,也告诉自己:“值得的,我此生绝不后悔!”
因了她这一句话,父母叹息着这大概便是注定好的命运,就算阻得十八载母子情分,也挡不住她天性。于是涕泪涟涟,告知了她出生时那一段往事。她便去寻了城东那个相人。相人的相貌就如当初父母初见时那般,不见丝毫衰老,他见了她,于是抚掌大笑道:“痴儿,我便知你要来。”
她扬眉便问:“她在何处?”
“自是在她当在的地方,小老儿可不知晓。”
她闻言,沉默良久,见周遭无人,这才终于开口:“她……是真的在么?”
相人闻声叹息,看着她的目光显露出几分惋惜,道:“你说她在,那便在。你若觉得她不在,那她与你又有何干?”
她听出了相人潜藏的意思,沉默良久。她对如今到底有何不满?当然没什么不满,她父母待她如珠如宝,她家财万贯不愁吃穿,若她愿意,自然有俊俏的郎君,温柔的少年,甚至再过得几年,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只要她闭上眼睛,当关于那人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也许很多年后,她便能淡然处之,对当年的妄想一笑了之。
可是,她又怎能甘心?
“我……”她方要回答,但相人却微笑着罢手,说道:“你莫要着急回答我。且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那一句好好想想说得如此意味深长,让她心中起了一丝微妙的不祥预感。她见相人不再说话,于是告退而出。只是看着屋外碧蓝的天空时,也不禁在心中疑惑,自己的坚持是否真的,就那样的迫不及待,又心甘情愿?
此后的日子便若流水,人一旦将执着的东西拉长,就似乎容易倦怠下来,就连那份寻求的心思也慢慢变得不那么急迫。她似乎就此消停下来,便要如父母那样回归到安稳的日子中去。
直到那一日,元宵花灯节。这是女子也可以随意出门的节日,她便也百无聊赖的随着一众年轻女子出门。就在那交替着花灯的光与小巷的影的交界处,静静的卧着一个衣裳褴褛的孩子。这个城市虽然富裕,却也有贫苦的人家。每年隆冬因熬不过寒冷而死的孩子或老人总是多的数也数不清,在某一个角落里,就会有个不知名的人默默的死去,天亮时被人运出去,变作乱葬岗的一堆白骨。
那也原该是那般平常的一幕,她却无法抑制自己的目光,定定的看了过去,鬼使神差的走近。那个孩子已经快要不行了,她的头发枯黄,苍白的肌肤,却又散发着一种寒症将死时不正常的红。她慢慢的弯下腰,想要去仔细看那个孩子,她甚至无视了以往最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