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有些冷,神情也说不上好,可谢骁胸口酸酸甜甜,很满足了。有朝一日,他呼唤幼娘的名字,等待之中有人应答了,再不是一片静寂,他还有什么可求的?
谢骁就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他们之间有最要紧的事要先解决。他放在身侧的手开始微微打颤,“幼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声音有些低哑,仿佛有千钧重。
似乎能猜到他要说什么。那场四月午后的阳光忽然降临,又把她裹进一片惊惧里,木棉花的红,粘稠得令人有瞬间的晕眩。她死死握着扇子,抬眸,勇敢地回望过去:“是,你是欠我一个解释。”
听,她当然要听!
虽然晚了这么多年,但他应该要给那件事一个交代。
她的眼神清亮灼灼,她向他要一个解释,谢骁忽然就有莫名的冲动涌进他的眼睛里。
“是,我欠你的。”我欠你的,又何止这一个解释?
他的声音有些抖,自己听来都陌生得仿佛是从心底不明深处打捞起的声音。而想说的这句话,压在他舌根下无数年,无数日日夜夜都想告诉她:“不是我,不是我派他去的。”
终于可以说出口了,可以亲自向她解释,而不必在梦里一遍遍回到那个令人绝望的午后,他迟到了,只能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
不要害怕,不是我。
不是他。
景语听他亲口这样说,忽然就松了口气,不是他啊。
不是他,不是他。
她忽然就冲他笑了笑:“哦,知道了。”
知道了。
他们曾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离去时那么突然。
知道了。
她茫然害怕时,明知道不会是他,依然那么想听一个解释。
知道了。
她恐惧愤怒时,他已高高在上,陌路不识。
知道了,现在她知道了。她可以不用再猜测,不用再害怕了,他不是个好夫君,但至少还不是个坏人。他没有给他们那些年抹黑,没有让她的选择沦为笑柄。
知道了,她也就释怀了。
她说完就收了笑容,眉也平平,眼也平平。
她道谢:“知道了,多谢大人解惑。”
不是他,但她依然倒在那个四月里,从这世间抹去。
谢骁心口巨痛。她的释怀,她的平平语调,归根结底,还是伤透了心。
他们站得那么近,他只要伸手就能重新把她抱进怀里。可是他不能,从前她不承认身份,他不能,现在她已自承是故人,他依然不能。
他们之间隔的何止是时间。
他觉得自己的魂魄都随她而去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要问什么?她沉吟不语,她已经知道了最想知道的答案,除此之外,时过境迁,还能追讨什么,改变什么?
她并不笨。
自睁开眼醒在秦府里,那么多的空闲时间里,足够她结合十年后的今天,推导出当年的一二:那几年谢骁常不着家,有迹可循,太子和三皇子储位之争想必已是血流成河了;她家永平侯府中立,她是谢骁之妻,她一死,侯府必倒向太子;而谢骁是三殿下手中的兵器,他为富贵前程杀妻另娶郡主,如此行径不仅会让跟随三殿下的人齿冷,更会遭到太子和中立派疯狂攻讦,想必造出舆论来,当年也够他焦头烂额的吧。争到那一地步,为了废掉谢骁这员悍将,旁人无不无辜,早已没人会在乎了。
她后来想明白了,最不可能朝她下手的人就是谢骁了,别说是为郡主让位,他有这个心思就失去了道义。再说三皇子要笼络侯府还来不及,怎会把他们反推向敌手?
也许那时她在别人的嘴里,存在的意义就只是——谁叫她是谢骁的妻子呢?
她就不想问什么了。死亡是公平的,任你有千百般理由,失去时都一样无望,而且再不可能重来。
她庆幸自己出来时顺手拿了把扇子,她手上不至于空的像他一样僵垂在一旁。她问了件无关紧要的事:“周士武的佩剑……”
谢骁的心骤然一紧:“是他偷仿的,真正的剑一直在我身边。”
那剑名“飞泉”,剑光虹澹澹,开锋如饮雪,真正是利器。只是从此之后束之高阁,吃尘落灰,因他连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就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叹气的声音很轻,离这么近他才能听见。轻轻的,在他心上挠了一下,却抓出了一道血痕。
“幼娘,”他忽然问道,“你明日有空吗,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可是她哪里都不想去。这些过去的事,对比着现在,听着恍如隔世,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她就拒绝了:“不必了,我没什么遗憾了。”
遗憾之所以是遗憾,是那时候无力掌控或无力补救,那时候留下的一口郁气。即使今日求解,今日释怀,那时候的遗憾也无可挽回了。
就把遗憾留在身后,且向明日光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