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洋感觉有些奇怪,平日里,卫彪将铁大门锁得紧,只留一扇小门进出。今天却完全敞开,像一个寂寞的女人放开了双手,向任何人敞开怀抱。卫彪坐在门卫室撅着屁股,漫不经心地看报纸。他在院子里警戒时,眼睛贼亮,飞入一只苍蝇都逃不过一番审视,这天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任由陌生人进出。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阴沉的天空渲染着氛围,科室里只有他跟范文两人,其他人竟像是突然约好一般“集体消失”了。在国企,对别人行踪的掌握可以则射出一个人的地位和影响力。公司领导的行踪当然没几人能掌握,但能掌握的人便不一般。领导告诉谁,不告诉谁,往往经过深思熟虑。乐正洋只是一个实习生,别人要去哪儿,他管不着,更不需要向他汇报。出门招呼一声,已算够给面儿。范文一如往常,闷头干活。
突然传来巨大的撞击声,犹似玻璃被巨石砸碎。范文惊得站起来,与乐正洋对视一眼,匆匆跑出办公室,站在门口循声望去。黑压压的一群人在大院里将什么东西围了起来。只见众人大声喊叫,恣意地发泄着不满。从形态和穿着上一看便知是才从工地过来的民工,头戴安全帽手提安全绳。
“他们在整些哪样?”范文满脸焦急,“不过节不开会的,跑来堵门噶?”
每逢春节、中秋和重要的全体性会议前夕,后勤保卫科的压力急剧增大。民工总会趁这时跑来堵门闹事。三角债、包工头卷款跑路,农民工工资变成了无头债,施工单位和政府成了弥补损失的唯一希望。政府有暴力机关保驾护航,不是逼到绝路不敢轻易招惹。施工单位成了他们情绪发泄的最佳对象。一反常态挑今天这个日子,时机并不完美。
范文嘱咐乐正洋:“赶紧跟陈科、葛科两个领导打电话,今天只有卫彪一个人,这么多人咋个抵挡得住。我先去看看。”
乐正洋向陈冬、葛彬通报了现场情况,两人匆匆挂断电话往公司赶。他走回办公室,掏出一套特勤制服,戴上安全帽,拿上警棍。想起春节前,邹佑清来到部门开会,强调维稳形势严峻,除部门领导外所有男性在节前都要当保安,站岗一周。那七天,乐正洋过得胆战心惊,生怕有民工闹事,双方大打出手。他一个实习生600块钱的月工资,不容易,唯一目标是留在公司得到这份工作,才能在社会上继续生存。民工更不容易,风餐露宿,辛辛苦苦干活却拿不到工资,家里老婆孩子吃饭怎么办。双方的生存权发生激烈冲突时,民工往往处于弱势。看着一双双愤怒而又哀愁的眼睛,一张张永远都沾染灰尘的面颊,他打定主意,真要干架绝不出手,只保护不反击。
乐正洋从人缝中看见,一辆车被紧紧围在中间。挡风玻璃上砸出一个蜘蛛网向四周开裂。董事长付明和秘书姚成星站在人群中,像犯人一样推来扯去。民工凶恶如虎,张着血盆大口,准备随时撕咬。公司同事不断从办公楼里涌来,纷纷朝人群中挤去,试图把董事长“救”出包围圈。场面越来越混乱,对立情绪爆发式地升温,任何一个细小摩擦,都将导致一场丧失理智的疯狂战斗!加入进去无济于事,他冷静了观察四周,发现了门口空袭警报开关。乐正洋果断地砸碎开关保护壳,敲击红色按钮。长青一建机关大楼的高音喇叭,瞬间响起凄厉的警报声。突如其来的警报声似万斤巨斧,轻而易举地斩灭了双方的战斗情绪。众人动作停止、喊声消失,环顾四周急迫地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有炸弹从天而降?生命只有一次,何人肯轻易放弃,在死亡威胁面前,任何利益都可以搁置不论。
乐正洋丢掉手中的钢盔和警棍,拖过一张桌子,提着扩音器站在桌上,大声喊道:“请董事长到这里讲话!请董事长到这里讲话!请董事长到这里讲话……”不知所措的众人不再拦着付明,他挤出“包围圈”站上了桌子。乐正洋关闭了防空警报,挨到范文身边说:“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维持次序。”范文惊魂未定,咽了咽口水:“要不是防空警报,肯定要干死在这里!”
付明顾不上整理扯坏的衣服,迅速冷静下来,对着众人说:“各位,我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农名工兄弟肯来我们长青一建,必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在这里,我向你们做三点保证:第一,我绝不逃避,绝不躲起来,你们有什么事情,派出代表我们马上协商。第二,请保持理智,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你们的困难不仅解决不了,还要惹出大麻烦。第三,等我了解情况以后,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然我这个董事长就不干了!”
付明说话铿锵有力,气势十足,民工们交头接耳,左顾右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警察很快赶到了现场,驱散了众人。在警方的调节下,民工推出了四个谈判代表,其中一个叫老白,巧了,他正是老黑的父亲。老白、老黑的外号喊出了名,认识的人倒把他们真名给忘记了。老白当年靠的是大白兔奶糖才求爱成功,老黑他妈一想吃糖便叫“老白”。大白兔奶糖并未改变遗传基因,一出生黑色素明显,从小黑叫到了老黑。老白是他们公认的“头儿”,跟着姚秘书走进了会议室。
双方坐下后,态度显得温和许多,老白直言不讳:“各位领导,我们文化低,说话没水平,不整那些弯弯绕!本来我们不想来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