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课,他与吴怀翡被困在屋檐下。
看着春雷滚滚,廊下暴雨如注,雨滴砸落在地面,又高高地弹起,如同无数玉珠自天际倾落,雨线断了又续,续了又断。
眼见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找来,卫檀生便笑道,“这雨看来也停不了,娘子不如同我一道儿回屋手谈一局,且待雨停。”
眼看如今除了等雨停,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吴怀翡欣然应允。
对着窗外夜雨,静听着轻敲棋子的琅琅声,望着面前少女柔美的面颊,他曾经以为这便是爱慕了。
没有世人那般抵死的纠缠和爱恨嗔痴。
棋刚下了一半,在那瓢泼的大雨中,却隐隐浮现出了一团朦胧的光晕。
“那是?”吴怀翡面色惊讶。
两人俱起身,看向廊下。
在那暴雨中,有人一撑着伞,一手提着灯,冒雨赶来,伞面被风吹打得左右欹斜,她身上的衣衫湿了大半,乌黑的发散乱地贴在颊侧。
他与吴怀翡衣角未湿,袍袖飞扬地站在廊下,看着她衣衫尽湿,面色苍白,却依旧撑着伞,扯出抹有礼的笑。
“今日晚间突然下起了雨,我见娘子与郎君离去前未带伞,”她嗓音刻意压得低沉,“辗转寻至此,总算见到了你俩,想是没有来晚。”
说罢,便将一直拿在手上的两把伞递了过去。
他自是道了声谢,接下了那把桐油伞,步履轻缓地与吴怀翡走在前。
此时,雨总算小了不少,伞面极大,没了呼啸的山风,握在手中十分稳当,他与少女的衣角都未曾湿上半分。
夜雨中,他脚踏一地落花,从容不迫,悠闲地与身旁少女交谈着刚刚未尽之局。除了最初那声道谢之外,眼角再未分出半分的余光。
路上,她便跟在他二人身后。
一如既往,从未有半分埋怨之色。
雨幕中传来击破长夜的晚钟,一声接着一声,悠长而清正。
滂螃沛沛的大雨一直下,顺着鞋底往下交汇,被打落的桃花逐水而流。拳头大的昏黄的亮光,沉默地为他二人照亮了前方的路。
春日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还未走到客堂,云销雨霁,已有一轮迷蒙的月自天际缓缓地升起。
清冷的月,与灯笼那微黄的一点光晕,落在零落的桃花中,像是对被踩入泥泞中的落花,施予的一丁点可怜的温柔。
雨后,他便将伞随手搁在了墙角,后来,又被其他师兄弟借走,不知所踪,他也未曾在意。
时至今日,卫檀生终于明白,他一直以来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害怕的从来便不是那马奴与那戏子。
他害怕的是他自己,那个将她的心意弃如敝履的自己。
而她会有旁人珍之,重之,爱之,护之。
他害怕的是被取而代之,害怕的是那没算清的一笔笔账,害怕的是因缘和合的果报。
如今,她是阿难。
他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耳。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
他长跪于佛前,求她,求他的佛怜悯。
哪怕只有简简单单一个“爱”字,都能使得他的惶惶和癫狂尽数消解。
第96章 桂花糕
卫檀生将她抱得紧紧的, 呼吸也好似在此刻缠绕成一团一团的线。
窗外的月升得更高了, 那点黄澄澄的月色, 含着些凄苦的冷白。
怀中的少女微有疑惑,却好像隐隐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牵着他衣摆与他紧紧相拥,滚烫的肌肤贴在一处, 烫得他心尖儿好像都在发颤。
他抬眼才发现她单薄得惊人,搂在怀中时好像能摸得见皮肉下的骨骼, 两侧的脸拢作一个尖,头发乌油油的,却愈发映衬的面色的苍白,那点唇只蒙了曾淡淡的粉,好像血液都流干了。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 正眼凝视着她。
他此前从未正眼看过她一次。他能看得见吴怀翡的美,看得见她美得温婉如雨中怒放的白茶,他精心呵护着他的白茶,尽心护得她不受一点磋磨。
但他却不曾照料她半分,那些苦她都一人吞了, 那些风雨她一人受了, 她犹如一朵盛开在红霞中山庙旁的野莲花, 小小的一朵,兀自招摇,被疾风骤雨压得抬不起腰,一直压到了泥里, 但在骤雨初歇之后,又默默地站立了起来,笨拙地在他眼前盛开。
他曾经杀过她,又曾经怀抱着吴怀翡迁怒于她。
他才是那场翻脸无情的骤雨。
这个时候,卫檀生心中又莫名地升腾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慌。
她花期快尽了。
怀中的她好像只要他一松手,就会飘散在这溶溶月色中,再也无处可寻。
“翠翠。”他哑着声,眼眶通红。那个气定神闲的,华茂春松般的青年僧人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唇角常含着的那抹虚伪至极的悲悯笑意也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垂着眼睫呢喃似地重复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