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猛地扑进来,落地时险些让地上花瓣滑得打了个滚,等他心有余悸地窜上就近的梨树,才发现谷内与谷外截然不同。
明明还是雨水连绵的开春时节,灵气充沛的谷内,却已先绽开了满枝梨白。仅余两人并肩而行的青石小道右右,枝条相接的梨树,将整片山谷映衬得宛如香气四溢的雪海。
不过,也幸好多亏了开得璀璨热烈的白色梨花,让盘踞在树枝上的沈炼,变得不那么显眼起来。
藤黄竖瞳凝视着梨树枝条下匆忙行路的几人,确定没有引起注意后,沈炼轻若无声地跟了上去。
雨声巧妙地遮掩住了树枝簌簌抖动的声音,带着首徒的何又,对近在咫尺的沈炼毫无所知。
事实上,以何又金丹中期的修为,的确难以察觉到比他高了好几个境界的沈炼靠近。
而沈炼之所如此小心翼翼,是因为他先前为了重回白玉京,修为大跌,眼下差不多只有个元婴期的空壳子。加之旁边还有个看不出境界深浅的方童子,以致于他完全不敢冒险。
说来也是奇谈,一个七八岁的幼童,境界竟然连沈炼都看不出来。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方童子修为在沈炼之上,要么他压根不是修士,而是普通凡人。
但如果是后者的话,方童子身上浓郁得快要溢出来的灵气,又解释不通了。
进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沈炼就已经觉得这位正道修士争相称赞的凌霜君,浑身上下满是谜团了。
当然,沈炼察觉到的异样之处,何又也留心到了。
只是何又来前得了掌门特意关照,在事先就知道方童子根本不是人的情况下,便不觉得他灵气浓稠有多奇怪了。
方童子擎着伞,带着明面上的两人和暗地里的一条小银龙,绕过约有百株的梨树,到了一座孤零零的木屋前。
檐下挂着防风灯,木屋看似质朴天然,毫无多余雕饰,唯有走近了,才能闻到木料散发出来的幽沉香气。
“是三百年的归元木。”何又心想,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两眼,随即谨小慎微地收回了视线。
“到了。”沉默一路的方童子再次开口,“凌霜君还未入睡,你且跟我来吧。”
何又点了点头,谢道:“有劳了。”
约莫是头次听到别人道谢,方童子回身惊奇地看了何又一眼,也不说话,只啪哒啪哒上了台阶。
费力收起修罗伞,方童子随手将它倒靠于檐下围栏,然后弯腰脱了被淋湿的鞋袜,拿手拎着,光着白嫩脚丫子往里头走。
何又因为施了小避雨术的缘故,祥云靴半寸未湿,故而省了当面脱鞋不雅举止。他跟在方童子身后,径直过了正对门口的天井,还未踏入里屋门槛,便先望见了传说中的凌霜君。
屋门大敞,穿着件没有任何绣纹的雪白云领长袍,端然坐于木塌的凌霜君谢山姿,脚边堆了长长几卷带着墨迹的松涛筏,手里还松松握着半卷。面前的小案几上摆着三足兽首铜香炉,偶尔轻烟袅袅系入宛如水墨氤开的乌黑眉目,眉心覆着的黑色透额罗便仿佛愈加沉郁起来。
何又匆匆瞄了眼,只觉得仓惶一瞥之下,若不是喉间的突起过于明显,丹唇雪肤的凌霜君怕是要被误以为是女儿身。
不过相貌不俗不见得性情也好,谢山姿落完最后一笔,随手将细狼毫挂回笔架,接着平铺直叙地道:“客套话不必多言,你若做好了一命呜呼的准备,我这就开始救你徒弟。”
作为落霞宗大长老,自诩见惯大场面的何又,好悬没被这番直率锋利的话给噎住。他知晓灵台取出后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料到会取出即死。
原想着还能见首徒一面,交代些事情,现下看来是完全不可能了。何又感慨地摇了摇头,冲谢山姿一揖到底:“出门仓促,准备不足,只好向凌霜君讨些笔墨纸砚写下嘱托。”
谢山姿毫不意外,他微微抬了抬手指,悬挂在笔架上的狼毫、案间砚台连同松涛筏,稳稳朝何又凌空飞了过去。
让昏迷不醒的首徒倚着门,何又接了东西,就着站在门槛外的姿势,提笔蘸墨给首徒留书。等他写好了简信,跑去烘干鞋袜的方童子也回来了。
“劳烦凌霜君在劣徒醒后,将此信交与他。”使了个灵术将墨迹弄干,何又把松涛筏叠了几叠,递与了谢山姿的方向。
谢山姿自顾自斟了杯茶,并不接信。
因为先前所有事情都过于顺遂,差点忘了谢山姿的脾性的何又,反应过来自己得寸进尺,正有些难堪之际,方童子走了过来。他踮起脚,从何又指间抽出信,塞入衣襟:“我替你保管。”
何又连忙道谢。
“再说一遍。”方童子道。
这话说得颇为没头没尾,何又竟然也听懂了。他郑重地拱了拱手,真心诚意道:“谢过方道友。”
“嗯。”听到了想听的话,方童子满意地啄了啄脑袋,破天荒地主动问道:“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方童子迈动小短腿,扭头跑到谢山姿跟前,边伸手企图拽他袖子边道:“凌霜君——”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山姿打断了:“哪只手指碰到我,我便剁掉哪只。”
仰着大圆脸的方童子:“……”
方童子呐呐地把伸到一半,拎了鞋袜没洗的右手缩了回来。
“既然准备妥了,”谢山姿搁下茶杯,起身道:“那就带上你徒弟过来。”
***
沈炼隐于长廊廊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