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管事的先生要我停下手头的工作,拎着一支枪头进来,问我这是不是我打的兵刃。
我说是的。每个兵器上都有铸造者的刻名,如若真是我制错了兵刃,来寻责我也躲不过。
管事先生也没多说话,只是告诉我将军有请。
我入了厅堂,管事先生将枪头交给将军便退下了。
我四下打量,这里是主厅,外面是入宅的主院,左右两边都是抄手走廊,连着许多跨院,这厅堂里四下都是雕花窗子。屋里很亮。
主人位上坐着一个玄色戎装男子,他解下了披风罩衣,在手里把玩着一支枪头。
我认了出来,那是我铸下“召雷咒”的枪头。
他的桌前林林总总还有十一支枪头,我认了出来,都是我无聊时,铸上几个小法阵的兵刃。
他看到我来,抬眼打量了我一眼。
他蹙了蹙眉,好似好奇一般,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我点头。他眉宇如画,眼眸如星,年轻俊秀,棱角分明,长得果然不负官拜将军。
他清浅一笑,说道:“想不到,本将的铸剑师竟是个女子。”
是了,我麻衣麻裤,布巾束发,可我确实是个女子。
学过打铁铸器,自然是会铸剑的,可我很少铸剑。将军们的佩剑,总是铸剑师那种大师傅方能打造的。
白恒指了指我,说道:“从今天起,你是本将的铸剑师。”
我呆了一下,想想可以算作是升值了,我应该高兴。
只不过我早晚要走,我也没太过激动。
白恒招来了人,给我分配了独立的房间。是一厅一室,外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跨院。比较起男女杂处的工棚好过实在太多。
我也换上了衣服,至少这次是细布衣裤,还有两件丝质的袍子、四双白底皂靴,对穿了太久麻衣麻裤的我来说,这已然很合我意。
沐浴更衣后,我用绿檀木钗绾了头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侧头去看,进门的是白恒。
他看着我,眼睛亮了一瞬。而后向我一笑,笑的舒朗。问我这里可还住得惯。
我幼时离家,翻山渡江越国而求道,近来三年更是过着猪狗一样的生活。什么苦没吃过,又有什么环境不能习惯。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心里的苦楚是自己的。更何况苦习惯了,便也不觉得苦了。
我告诉他,一切很好,我很满意。
这个答案白恒也很满意。他给了我独立的铸剑台,跟我说,今后只为他铸剑。
我说好。我命贱得厉害,怎样不是生存。又矫情个什么。
而后白恒常来看我,他会给我带来不知名的佳酿,也会带来时鲜的蔬果,我们会弄几个下酒的小菜,浮生一白闲谈半日。
他的手强劲有力,是典型武夫的手。他的人聪慧细致,是个体贴入微的人。
我曾有很多师兄弟、师姐妹,却很少有这般亲近的。于是,我把他当做了朋友。
他会要求我铸造很多种不同的剑,防御可结盾护主的、攻击可雷霆万钧的、用术可唤火召雷的、念咒可呼风唤雨的……
我依照他的意思调整了符咒,使得哪怕没有真元的武将,以自身气力也可激发兵刃内咒符的神威。
而后两年,我铸造了许多名扬天下的神兵,骑朗将白恒也因神兵利器而得到朝廷赏识,官拜上将军。
这些消息我都不知道,我被白恒不动声色地封锁在那一方天地里。每日每夜只想着白恒下一柄剑要什么,我需要铸什么,我可以怎样改进、怎样突破、怎样做到最好。
白恒将搜罗了各类奇书孤本,建成一座巨大的书房给我,给我钻研术法符咒用。
我幼小离家,许多符咒只记个大概。父亲离世,我又烧了整个家宅,符咒在思灵山师尊那里学个梗概,此时竟端端出现这么些参本。我怎会错过。
这两年时间里,我的术法突飞猛进,甚至白恒说要兵刃剑中带毒,毒性与术法融合,我也为了他生生研究起了巫蛊与用毒。
因为他,我将毒与术结合在一起。因为他,我竟用起了这下三滥的东西。我愧对家门、愧对师门、也愧对自己。
这一年,我二十岁。
二十岁,男子行冠女儿出嫁。我看着手上的粗茧,臂上的伤疤,噙满了苦笑。
父亲说的没错,我将一世畸零。我这副鬼样子……谁会愿意娶我?
白恒出使姜国去了,我忽的感觉有些孤单。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二十岁生日,连个伴我庆生的人都没有。
我慨叹一声,灵台尚有一丝清明,我知道纵使白恒还在,也不会特地为我庆生。我……只不过是个铸剑师而已。
白恒出使姜国回来后,同我热络许多,与我说的不再是下达命令式的铸造要求。也不仅仅是闲来一杯酒,风雪拌闲愁。他会说给我很多体己话,和我分享很多故事,要我知道不一样的、完整的白恒。
我猜,他也是太寂寞了。
有一天,白恒和我说了很多他的家事。他讲了他的来历,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儿时顽劣。
冷心如我,也不禁有几分向往。谁不希望全家和乐,谁又不希望平安幸福?
这时白恒转头看我,他的眼眸里有着流光般神采,他问我说:“阿楚,我说了这么多我的事情。你还没有提提你的。”
我低下了头,避过他的灼灼目光。我说道:“我不过是个孤儿,没什么可说的。”
我没有骗他,只是真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