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尚未看清那人形貌,正德皇帝已一把拉着他朝奉天门一路狂奔。
江彬被拖得莫名,回头看一眼,却因离得远而看不清那人眉目,观其衣着该只是个二品官,只不知为何会让正德皇帝惊慌失色、避之不及。
奉天门面阔九间,进深三间,重檐歇山顶,汉白玉基座,凡早朝鼓起,文武官皆于此掖门外序立,而如今,这被百官朝见的九五之尊,却站在这奉天门前惊魂未定地回头眺望,见没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便找了个借口,躲神机营去了。
江彬独自回到豹房,闲来无事,便抄起一份邸报翻看。这邸报乃传政事、释律法、刊刑案的官印之物,江彬翻着翻着便翻到了一道任命——南京户部尚书杨廷和,因修书功成召还,授文渊阁大学士,迁吏部尚书,进谨身殿大学士。”
杨廷和……
江彬念着,便觉着有些熟悉,随意问了个小太监,便得知这杨廷和,字介夫,生于官宦之家。八岁通读四书五经,十二岁中举人,十九岁中进士,二十岁为翰林,三十二岁为经筵讲官,三十四岁为大学士,三十六岁任詹事府詹事,专典诰赦,侍讲读,教授当时仍是皇太子的正德皇帝。正德二年,杨廷和因得罪一手遮天的刘瑾,被调往南京任户部尚书。
南京……
江彬忽而忆起那日与正德皇帝自南京归来时,马车里那一瞥的半边身影,同是红袍,同是那般清瘦的身形……
傍晚,正德皇帝回来,更衣时便兴冲冲道:“我已拟了中旨,你瞧瞧!”
中旨,即是皇帝不经内阁商议直接下令的旨意。正德皇帝亲自起草的这份中旨上写着命江彬率宣府边军入京城豹房。
“先入京吧!日后再调京军过去。”
江彬看过却道:“不还有封驳权?”若内阁齐心,将这旨意退回去简直易如反掌。
“我将上回卖铁券剩的钱都给了张永,让他一一送去内阁大学士府上。”
江彬听后一愣,觉得这招甚为阴损,皇上行贿,谁敢不收?
“可李首辅与杨尚书……”
李东阳与杨一清可是内阁里最有分量的人物,他们若不同意,其余几个再如何鼓捣也无济于事。
“我自有法子。”
三日后,正德皇帝于谨身殿召集大学事议事,谨身殿位于华盖殿后,是每年除夕赐宴外藩王公的场所,气势恢宏,规格颇高。正德皇帝在此处宴请诸位内阁大学士,自然是为表诚意。诸位大学士却都拘束得很,只干瞪着丝竹罗衣舞纷飞,偶尔吃几口,尴尬地聊两句。
跟在正德皇帝身旁的江彬注意到,那位方被调回京的杨廷和并不在场,心里便有些疑惑。
盛宴过后,正德皇帝便找了名头,挨个授予大学士以免死铁券。然而收了那铁券的,却都是灰溜溜的模样,好似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江彬知道,这些都是收下张永贿赂的,心中有愧,自是抬不起头来。席下未被正德皇帝授予铁券的唯二人——杨一清与李东阳。
授完了铁拳的正德皇帝,一挥手令乐师退下,终于提及今日的正事:“边军入京一事,搁置已久,不如今日给个说法,以多胜寡。”目光掠过诸位神色各异的大学士,“反对边军入京者,进前一步。”
一片静默中,有人垂眼,有人低头,有人干脆闭上了眼,却也有人整整衣襟,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正德皇帝的跟前。
那一年,正德皇帝尚年幼,犯了错被孝宗罚站,李东阳便站到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挡去毒辣的日头,孝宗将他拉到一旁:“你能挡到几时?”
“你想我挡到几时?”
孝宗别开眼:“能几时便几时,守这江山,庇我子嗣。”
江山依旧,当年为那人寄予厚望的皇子也已已羽翼丰满,如今,终于能卸下重任,回他墓前,与他说未尽之事。
李东阳面色平静地从怀里掏出一份早就写就的辞呈,呈到正德皇帝的跟前。
翌日,邸报上便登了三条令百官哗然的消息。
一为江彬领命率宣府边军入京操练。
二为李东阳上奏乞休,被准致仕,就此结束了他近五十年的官宦生涯。
三为谨身殿大学士杨廷和,接替李东阳出任内阁首辅。
☆、第十六章 杨廷和
杨廷和,这位曾被正德皇帝称为“杨师傅”的人物,于南京蛰伏多年,终是重返京都,一举登上首辅之位,却是几日来并无动作,对于正德皇帝的童昏愚顽全然熟视无睹,被言官跳脚指责与正德皇帝有着不可告人的密谋,未尽首辅之职。杨廷和却依旧故我,悠闲得仿佛依旧身在陪都。
江彬总算明白,这一切都是正德皇帝算计好的,也难怪他会逼李东阳离开。可那日,于谨身殿接到文渊阁送来的鸽子,杨廷和便理所当然地去救助同僚,将正德皇帝吓得一溜烟跑了。若真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正德皇帝为何会见到这位“杨师傅”便唯恐避之不及?这个疑惑,自是不能从一听杨廷和之名便销声匿迹的正德皇帝那里得到解答,更何况此时的江彬,已不再是手无实权能任正德皇帝肆无忌惮地倒苦水的宠臣了。
他要成为正德皇帝的左膀右臂,便要随时做好被斩断以保全正德皇帝全身而退的准备。这几日,他都在豹房校场训练刚调来的边军。原本担任万全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的李时春也被调了过来,作为江彬的下属。江彬练兵时,腰间总别着那根王继赠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