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少爷正是读诗书的年纪,看到这样脏臭的“人”,肮脏的环境,他感到恐惧和厌恶。
为了勉强转移一下视线,他把目光投向这屋里唯一一个看起来还干净点的地方:那是一个供着狐大仙的牌子。
更可笑的是,连那个“狐”字都写错啦。
曹少爷把眉皱得更深了。
饱读圣贤书的他,终于叹息着开口:“老丈,我家只收三成租,你都要拖欠。你……你何苦呢?若是你们勤劳一点,不要那么懒,也不至于大家都脸上不好看。”
刘大石张了张嘴,半晌,又闭回去了。
他只是把头磕得更响亮:“少爷,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七口人……”
曹少爷打断了他:“老丈,你看――”他把白白的干净手指一一指点过去,叹息道:“你们家处境困难,怪得了谁?难道怪我家吗?咳,老丈,你自个看看!你家境贫寒,却足有四个孩子!你――你们既然穷,为什么要生得这么多呢?如果不生得这么多,日子恐怕也不会这样艰难了。”
刘大石夫妇呆住了。
半晌,刘大石嗫濡着回答:“可是……生……生娃……成亲了,就会……”
曹少爷不耐烦了,喝道:“那就不要夫妻圆房!还管不住?那就别娶亲!明知穷,养不起,成什么亲!生什么孩子!你们大凡不要想着养自己的孩子,老老实实给我家干活,哪里还会欠下这么多债!”
一室寂静。
刘大石夫妇和下面的几个孩子听得傻了,似乎觉得有道理。
只有一个细细的、不服输的、女孩子的声音清楚响起来:“呸!”
“臭丫头无理!”几个家丁连忙要掌刘三姐的嘴,曹少爷赶紧阻止了他们:“住手!身为男子,怎么能欺凌弱女子?”
曹少爷看了看满屋跪着的人,他文雅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无奈:“唉,罢矣!小人穷生奸诈,总是欺君子以方。这是欺我脸嫩。明明是你们自己的错处,却还要仗着我家积善,拖欠我家的租子、债务。”
刘大石恍惚一阵羞愧,似乎的确是他们的错。不由喃喃道:“对不起,老爷。对不住,少爷。只是、只是家里老实是半个臭鸡蛋都刮不出来了……你们再宽限几天……”
曹少爷不愉地皱眉了。过了一会,叹着气慢慢踱出了土屋里,到外面,嘱咐了家丁几句。
家丁得了嘱咐,转进屋回来,冷笑道:“放你娘的狗屁!什么一穷二白!真正穷的叮当响那些人家,还有什么心养女儿?早就把臭丫头们溺死了省口粮!真正有心想还债的人,这会,早就卖了女儿还债啦!你们家还不肯卖女儿还老爷的债,就说明你们还有余粮,不肯拿出来!”
刘家人呆若木鸡。
刘大石抖了许多下嘴皮,想不出半个词反驳。
只有刘三姐依旧细细地,不服输地、愤怒地,“呸――!”
家丁被唾沫喷了一脸,大怒,就要打。被进来的曹少爷阻止:“不像话!我方才不是说了,身为大丈夫,不可欺打弱女!”
家丁连忙住手。
于是,但这一年的秋冬,在三成租里,刘家也终于开始卖儿卖女了――刘三姐被卖掉了。
第二年的秋天,在三成租里,先是大郎终于熬不过,冻病,死了。
刘大川的大肚子涨破了,从肚子里爬出许多虫子,也死了。
大姐梗着个大脖子,不想拖累家人,跳水了。
…………
“阿爸、阿妈、阿哥、阿姐——”
一夜梦醒,刘四弟的眼泪把身下的破草席都打湿了。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过去的那个,四处流浪的小乞儿。
走出草屋,阳光垂落人间,黄土萧疏,满眼都是同样的穷困。
他对着朝阳,想叫一声“阿姐”,但是他唯一还活在人世的三姐,此刻,却早就远去了县城,和乡民们一起,沿河唱抗租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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