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龟梦》在外头越传越烈。
终于传到了有人千金求续书的地步。
黛玉听说之后,凝视着剩下的稿子,久久出神。
上次是意外流出文稿。现下,剩下的稿子,却怎么了结?让它们就这样埋没在她的闺阁枕下?
思索了半天,仍旧没有得出一个结果。半部稿子,也就暂且压在枕头底下了。
此后也没有章法,不过日日地与宝玉切切,与宝钗、探春、迎春、惜春等人厮混。
时日渐渡,风云发冷,新年又到。
宝钗自有家人,过了初三才来拜年。
黛玉虽然有贾母疼爱、宝玉陪伴,终究系贾府外客。看其他人爹妈地喊、叔伯兄弟地论,她为了高大伙的兴,虽只是笑,然而已经带了三分悲。
何况京城不比江南,到这时节,总是天上飘摇着雪。每逢落雪时节,黛玉就有些挨不住。
到初五时候,黛玉就告了身子不爽,留宝玉在外应对亲戚。
而府里为元妃元宵省亲之事,又宫里来人,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就算是素日疼爱她的贾母,也焦头烂额地,故而不过吩咐了请大夫,又责令下边的人多加看顾罢了。
宝玉倒是想溜进来陪伴,可惜他是男子,家里正月络绎不绝的世交故友,贾政便镇日拎着他陪客。他如果有半点偷懒的意思,几句孽畜就下来了。唬得宝玉什么似的,也只敢宾客散尽,夜深了灰溜溜回来同黛玉说几句话。
等到又一日,人去声热尽,才点了火盆子,黛玉咳嗽着,一边推窗看白雪纷纷落下,一面听远处的一片炮竹声。
这时候丫头们都打发下去了,炮竹声也渐渐渺远。
门里门外,一时之间,除了她的咳嗽声,只有雪落的簌簌声。
紫鹃进来的时候,听到黛玉喃喃说道:“旧岁年中,白雪葬冷棺。今朝病卧,白雪却为谁来?”
大过年的,喜事临近,又是生着病,怎好做此不吉不利的悲语?
紫鹃正想劝,忽念起:原听雪雁说过,姑老爷和姑太太,都是秋冬之季走的。一时便住了口,又悄悄退了出去。
屋内黛玉听到响动,也懒怠去想系谁人来过。因病中无聊,自取出半部残稿来检视,看到其中母子夫妻一片合乐处,不由想起守岁的时候,王夫人对宝玉的拳拳珍爱之情。
黛玉想到眼热处,对着窗外一片茫茫白雪,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妈”
叫完便岑然泪下。
她的母亲,早就葬于千里之外的白雪下。
白雪可替慈母,抚慰客居孤女?
可是母亲的手,是热的。迎面吹来的雪,却是冷的。
黛玉念及此,想到平生身世,家里七个人,六座坟。她顿时灰心一片,对着那半部刻意给了好结局,以纾前文女儿悲苦的稿子,叹道:“世人都爱大团圆。我却何苦学世人?我这样一个人,还学人家作什么‘团圆’不‘团圆’?”
故而取笔,赌气把那些刻意团圆之处都删去,只照林若山札记里,以及平时见闻的悲苦,一一照实写来。因满怀萧索悲凉,笔下更添十分使人落泪之处。
写到最后,放声大哭,藏罢稿子,才慢慢拭泪,累的睡去了。紫鹃此后进来关窗添火铺被不提。
这一写,后面再看,竟然比原来大团圆的结局要高妙数倍不止,此时亦不必提。
到了元宵,元妃省亲。府里府外,轰然而出,十里光艳。大观园一片琉璃世界,火树银花。其中富贵fēng_liú之处,难以描白。
真正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侯门公府,自热闹不提。
黛玉因那日病中写稿痛哭,损了精神,一连七八日,都没什么起来的意思。只是宫闱之威严难挨,少不得去见过这位乳名元春的旧日贾家大小姐,今日妃子。
不过后来的元妃命宝玉、众姊妹题诗之事,就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得告病回房。连带元妃都叹了一声:“可怜黛玉体弱。”
因一向秀出众人的薛林二人,少了一位,倒是宝钗独秀了。
要说这位大姐姐到来,对黛玉最大的影响,暂时来看,无非是此后不久,命众姊妹并宝玉,一齐搬进了大观园去。
黛玉因爱潇湘馆中竹林曲折,栏杆隐其中,就选中了潇湘馆。宝玉选中,宝钗住了蘅芜苑。其余姊妹自有去处不提。
黛玉到了潇湘馆,虽然和宝玉离得远了,走动不比从前方便。但是胜在空间宽绰,环境清幽,做什么都自由,行动间也不必虑及扰了外祖母,竟然更觉顺心。就暂且安心养病修身。
这天,黛玉焚香沐浴,弹了一会琴,就以累了为理由,辞走了宝玉。便取出《金龟梦》残稿审阅。
先是看剧情,哭了一阵,才冷静下来,去除那些情绪,只以作文者的身份检视。这才惊觉赌气改动之后,虽然悲意过甚,然则高妙之处,胜过之前不少。
黛玉便取了几部西洋书出来,看那些悲剧,暗自忖道:西洋人自古喜欢发这些悲音惨剧,虽然叔叔札记说什么希腊罗马开始,就有这惯例。我却总觉得不如中国的大团圆。现在一看,却的确有道理。残月倒比满月多惊心之美。夏日“接天连叶”虽然明艳,残荷枯叶也有别样洞天。
正想到此处,便听雪雁慌慌忙忙跑进来,喊:“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
雪雁喘了一口气,才道:“琏二奶奶持刀闯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