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一眼认出,是昨日上山给他们开门那人。
不过昨日他穿的衣服很好,今天却正像个打杂的小童。
“兄台是否是孙先生的徒弟?孙先生命人叫我们过来,想必今日得空,烦劳兄台引见。”李蒙扬声道。
赵洛懿眉毛拧了拧。
少年闷着头擦丹炉,根本不理会。
李蒙不禁汗颜,看了眼赵洛懿,赵洛懿食中二指摩挲他的短剑。
李蒙还想再问一次,一扇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门中走出个眉眼含笑、气质不凡的男子,朝擦丹炉的少年责道:“不是说了今日有贵客登门,让你为为师通传,怎么学了快三年,还是这么没规矩。是不是要再好好教教你,丹房、花圃都试过了,要不要,在屋脊上好好让你学一学规矩。”
少年霍然起身,一张脸涨得通红,手里帕子猛砸向男子,男子却轻而易举接住扔回去,恰盖在少年脸上。
“二位无须理会,小徒脾气暴烈,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赵洛懿不置可否,将李蒙拉过来,随那男子进屋。
屋内数十排书架如同巨人整齐排列,男子将窗户全打开,笑说:“我这里空气滞闷,闻不惯墨汁味的人,会觉得臭烘烘的。”
那男子浑身上下无一点装饰,不戴玉佩,头发也只用发带简单装束,身着布衣,脚底下踏着寻常布鞋,面容至多不过三十,头发却早华。
“给孙先生行礼。”
背心被剑鞘顶了一下,李蒙忙撩袍襟欲给孙天阴行礼。
孙天阴一摆手:“既然是乾德的朋友,就不要多礼了。我这里乱得很,二位请随意,不知哪一位是我的病人。”
赵洛懿抓着李蒙的腕子,令他伸出手去,坐到孙天阴对面。
孙天阴一本正经为李蒙搭脉,问赵洛懿:“这是你徒儿?”
赵洛懿“嗯”了声,仔细观察孙天阴的举动。
孙天阴示意李蒙张嘴,伸出舌头,查看完毕,长长出了口气,眼内俱是遗憾:“你这徒弟甚是乖顺,不像我那个,跟个混世魔王似的,成天净是瞎胡闹。”
赵洛懿神色和缓下来:“他身携蛊虫,万望先生救小徒性命。”
“性命是无虞。”
李蒙刚松了口气,又听孙天阴说:“不过待我放虫子咬他一口,才能确认我的猜想,希望我想错了,否则会有些麻烦。”
“请先生一定要救他。”赵洛懿强硬道。
“保人一口气何等容易。”
“要全须全尾。”赵洛懿坚持。
孙天阴却没有立刻保证,这让李蒙有些提心吊胆,以至于孙天阴从通体乌黑的鼎中夹出一条虫子来,他也没有觉得害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咬了。
那是只白白的小虫,乍眼一看,就像米粒。
“让这小东西探探路。”孙天阴笑时眉眼弯弯,像个好好先生。
李蒙心生亲切,赵洛懿却十分在意孙天阴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这是号称可解天下奇毒也可制天下奇毒的“毒王”,取人性命也许比用刀子更快。
“天下没有师父不是护短的,我理解你,不过这蛊虫我养了十年,我都得听它的判断,放心。”孙天阴笑吟吟道,就在笑的时候,出手极快地在李蒙食指上划拉开一道口子。
那胖乎乎的虫子本来正在装死,嗅到血味,便毫不犹豫一头扎进李蒙伤口里。
有人端茶进来,李蒙扭过头去,见是方才的少年,便要客气地去接茶道谢。
孙天阴抓住李蒙的手,“别动,待会儿它不识得出来的路。”
茶盅重重杵在赵洛懿的眼前,少年高高举起茶盅,到孙天阴面前,恶狠狠剜他一眼,终究还是轻放下茶盏。
前脚少年出去,后脚李蒙就忍不住问:“孙先生医术卓绝,天下无人不知,想必刚才的小兄弟,也十分了得吧?”
孙天阴笑了起来。
“他徒弟比你年长,你还称别人是小兄弟,他徒弟也一样厉害,茶你别喝了。”赵洛懿说。
见李蒙一直盯自己,赵洛懿又道:“看你憋闷,随便说句话而已。就算真的茶里有毒,他师父在,也药不倒我们。”
一只米粒大小的包从李蒙的食指尖向着他胳膊游移,大概是刚才那条虫,李蒙尽量不去瞧它,看见孙天阴双眼发亮,他才发觉,那只蛊虫已到了肘关节,与红线相触,一触之下,便即掉头,出来时蠕动得更快,近乎奔命。
李蒙看得神奇,都忘记恶心了。
孙天阴以一只盛满清水的碗接住那只虫子,血丝很快在水中扩散,散尽之后,孙天阴将不动了的虫子夹出来。
白虫子变成了花虫子,一身黑皮之中,萦绕着不绝于缕的灰色丝纹。
“这是……”李蒙骇得话也说不利索了,“这是什么?”
本面带笑容的孙天阴,此时神情也没有那么轻松,看了一眼赵洛懿,问:“你们遇上了什么人?”
“江湖人。”赵洛懿显然不打算实话实说,神情里透露着对孙天阴的不信任。
“下蛊之人,可是姓孙?”
李蒙顾不上去看赵洛懿脸色,连忙点头,“他们叫他孙老头,看着很老,七八十岁,腰部以下,没有双腿。”
一时之间,孙天阴仿佛被带回到遥远的回忆之中,虫子被放回水里,孙天阴才回神,另取药瓶,倒出一种浓绿的汁液,把有气无力挣扎的虫子放进去,盖上盖子。
“我会死吗?”李蒙担心地问。
赵洛懿也盯着孙天阴,手搭在剑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