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在殿中忐忑,无数狐疑惊惧涌上心头。花千骨却不知道他此刻的煎熬,兀自笑道:“这十六年来我虽身在海底,可哪一日不是神游于长留?说不定有些地方我比你还熟呢,又哪用得着你带我去……”
她正说着,秋练一双清亮明眸斜睇过来,眼波盈盈如水,似含着无限深意。花千骨看见,眼前明媚的阳光中,秋练在对着她微微地笑,日光花影洒在她身上,摇曳晃动,这场景无比美好,花千骨忽然恍惚了。她记起很久以前,自己刚刚能通过绛珠与秋练对话,那时秋练跟她聊天,为她读书,教她道理,向她描绘外面的壮丽风景和种种奇闻异事,一片死寂的海底,就只有秋练温柔的嗓音陪着她。
花千骨想着心事,口中就不由得打顿:“去,去逛……”秋练脸色宁静,没有一丝变化。
花千骨看着她,突然心口一坠。“出……去,出去?”她低低重复了一遍,犹疑地:“你是说……出,长留去吗?”说到这里,她只觉得嗓子发哑,身上袭来一阵凉意。
秋练目光凝着在她脸上,见她脸色发白,眼中全是惊惶。秋练暗叹一声,不动声色地道:“这长留你虽逛得遍了,毕竟那时只是以心神感应。如今你脱了桎梏,再亲自去那些地方踩一踩,似这等‘故地重游’却也有些趣味。不过我没想到,你还有心出长留去游玩,若是这样,也不是不行,那就……”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花千骨急急道,“是,是我把你的话想偏了,以为你要带我出长留去。哎,听你这么一说,在长留走走,确实十分有趣呢。那就这么说定了,改日你领我去逛逛,就去那些以前我只能以心神到达的地方。”
花千骨生怕秋练改了主意似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然后一脸急切地看着秋练,眼中犹有惊慌残存。
秋练点点头,叮咛道:“你今日刚刚才出关,还是再调息几天,巩固一下境界。出去玩嘛,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于一时。”
花千骨肃容道:“是,我知道了。”她眼睫低垂,偷觑了秋练一眼,见她已缓步而去,还顺手拉走了幽若,幽若苦着脸一个劲地回头,却不敢挣脱秋练的手。见秋练走得这般干脆,仿佛刚才真是自己多心了,花千骨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花千骨独个儿静静立了一会儿,忽尔苦笑:原来,不管自己怎样下决心,终究还是舍不得他。
这之后,花千骨果然听了秋练的话,日日去塔室调息,稳定自己的境界,不过到了晚间会回自己房中休息,不似之前那样闭关不出。不过她这一调息,竟比之前闭关时间还长,不知不觉二十几日便过去了。这不过是她心乱了,借着调息躲着白子画,也躲着秋练。
这期间,秋练自有消遣,并不来烦她。幽若似是让秋练劝住了,也静下心来修炼去了。只有白子画,早晨目送花千骨入塔室,晚间又看着她出来,每日遥遥相望,然而从不上前搭话。
这日清晨,花千骨起床后一反常态,没有急着去塔室修炼,而是先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慢条斯理地起身穿衣,收拾床铺,盥洗梳妆,还推开窗子看了会儿外面的桃树,实在想不到还能做什么了,这才磨磨蹭蹭出了房门。
这些日子以来,白子画日日看她进出塔室,却从没过来跟她说过一句话,更加没有那日吓坏她的疯狂举动,她本该心安的。可是仅仅只是来自他的目光,就令花千骨觉得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尤其是今天,她以修炼为名,拖延了这么久,到今天实在是拖无可拖,再也没有借口躲在塔室不见人了。
花千骨出了房门,瞧着院子里的阳光,嗅着微风中的花香,突然有点恼怒起来。这仙山钟灵毓秀,日日都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平时里倒罢了,偏今日她百爪挠心似的难受,看着就觉得不顺眼。这一股无名火来得全无预兆,在她心里慢慢烧起来,可怜花千骨自来不是个会任性使气的人,自己心里难过,也不知该如何发泄,只一个劲在那里咬唇。
正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忽听有人远远地道:“再咬,嘴可烂了!”
花千骨抬头望,可不正是秋练。秋练今日着了一身湖蓝色的齐腰襦裙,鬓边垂下一串细碎的木兰花,愈发显得气度娴雅洒脱,飘逸若仙。
花千骨压下心中的异样,勉强笑笑,想要说话,却又意兴阑珊,觉得什么都不想说。
秋练走过来,狐疑地看她,猜度道:“瞧你这苦着脸的小模样,怎么,心里不自在吗?”
花千骨叫她一语猜中心事,不知怎地,心里的委屈突然大盛。她靠过去,伸手揽住秋练纤腰,倚在她肩头,闷闷道:“我就是……心里有点难受,一会儿就好。”
秋练心头软软的,伸手轻拍她背心。
片刻后,花千骨退开,低头道:“我好了。”
秋练盯视她移时,忽然拉起她手:“咱们走。”
“去哪儿啊?”花千骨惊愕。
秋练脚下不停,也不回头:“那日我说过要带你出去逛逛的,今日正好,下去走走吧。”
花千骨身不由己,就这么被她牵着走了。
白子画自一株桃树后转出来,看着她们的背影,叹了口气,脸上现出寂寥之色。
秋练不由分说,携着花千骨就出了仙岛,一路飞下绝情殿去。两人飘飘然落在后山一处树林边,此处茂林成荫,山岩耸峙,林中有淙淙清泉流过,端的十分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