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银叶去门口叫人的时候,把桃木剑丢在了床上,现在找不到了。果不其然,银叶偏了偏头,看见殷淮安的右手边的被褥,露出桃木剑的鲜红穗子中的一丝。
银叶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殷淮安记得自己今早是被这玩意儿弄醒的,他是被桃木剑的声音吓怕了,趁他刚才不在,偷偷地把它藏了起来。
大少爷真的是表里不一,没想到他还会做这么孩子气的事情。
殷淮安看不见银叶的表情,仍旧神情自若地吃着糕点,听见银叶怎么忍都忍不住的笑声,他偏头相询:“怎么?笑什么。”
银叶笑着走到远处的桃木桌旁边,摆出一个潇洒至极的姿势倚在上面,又想到殷淮安看不见东西,他泄气地收起摆好的姿势,咳嗽了一声,拿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桃木桌面发出两声低沉而富有韵味的“咚、咚”。
殷声音响起的一刻,淮安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掉回盘子中,他整个身子一颤,双手捂住耳朵和太阳穴。
殷淮安手指的骨节攥的有些发白,好看的眉毛皱起来,他声音颤抖着说:“住手。”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银叶一寸寸地敛起笑容,他走到殷淮安的身边,从被褥下抽出那柄桃木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殷少爷恐怕还不知道让自己头疼的是什么东西,你只藏起那把剑是没有用的。”
他用手指细细摩挲着桃木桌面细腻的纹理:“你怕的是桃木。”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怕这东西吗?”
他没有停顿,一口气说下去:“世间有人、魂、鬼、灵,只有鬼是怕桃木的。”
银叶扫视了一眼地上的豆米:“鬼怕的东西有很多,就是这些东西锁住了你的行动和声音,我要是想,你一辈子都出不来。”
殷淮安仍旧捂着太阳穴,将脸掩藏在手肘下面,他沉默地听着,似乎仍在因为疼痛而颤抖着。
银叶是真的讨厌他这个自欺欺人的样子,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念头,那就是——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他一定要把真相血淋淋地摆在殷淮安面前,而且一定要他亲口承认并接受。
银叶逼问到:“大少爷还不明白?哪里不明白可以问我。”
殷淮安微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再是——”
“意思是说,你不是人了,人死散魂,魂死为鬼,恕我直言,少爷现在,可谓已经是死得透透的了。”
银叶补充到:“这几日,就会有人来接你上路。”
屋子里静极了,连喘息的声音都听不到。银叶看到殷淮安稍稍张大了眼睑,空寂的眼睛变得更加空洞。过了一会儿,他掩饰地闭上了眼睛,搭在额头两侧的手指蓦地滑落下来。他手指微弯,微颤,软软地垂在身侧的被子上,那手指没有力气地握成一个空拳,紧了一下,又松开。
他没有颜色的薄唇抖了一下,又很快地恢复原样,只是声音中的颤抖,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他努力压制住慌乱:“钟先生从昨天开始,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
银叶狠下心去,“嗯”了一声。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银叶准备潇洒地走人的时候,殷淮安微笑着说:“那你不也没打算,锁我一辈子,圈一辈子的钱,我担心什么?”
银叶觉得他好像没摸准重点,或者说,是一如既往的推拒与逃避。
银叶又来气了,他一开始就不打算放任殷淮安的糊涂,于是把事情从头到尾同他讲了一遍,从他俩在乱葬岗的偶遇,讲到苍野对待鬼魂的法子,从借尸还魂,讲到十八层地狱,甚至还将阴违司的成员一个个给他介绍了一遍。
没告诉他的有两件事,一是嘉荣陷害他的事情,二是自己手握他半魂的事情。
不说嘉荣,是怕他会伤心,不说自己,是怕他知道了,自己心里会更加难过。
当然,自己是灵师的事情也没有提及。不知怎么的,银叶觉得,还是让殷淮安仍旧把自己当做一个市井之中的骗子郎中,比较好。
这样,他心里面没有负担,自己心里面也没有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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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殷淮安伤心还好,让人难受的是他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就像现在这样,殷淮安又不说话了,他要是打定了主意沉默下去,任凭谁也别想撬开他的嘴巴。
银叶就烦他这一点,一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把所有人都推得远远的。不知道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还是自己不想面对,或者是另有打算,总之他不想别人知道,谁都帮不了他。
正巧,银叶现在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因为他现在,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殷淮安靠在床上,银叶和小鬼各占一只墙角。
一个时辰过去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到了离开的时间,银叶从墙角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凌乱的房间,不知道从哪里寻到一把笤帚,一瘸一拐地扫起地来。
小鬼看银叶拖着伤腿扫地,有些于心不忍,他从墙角跑出来,伸手去拿银叶的笤帚,却被银叶轻轻地推开手。
银叶将地上的豆米清扫干净,拽开门口和墙上贴的符纸,拿清水洒扫了一遍整个屋子。
没再回头看床上的人一眼,他只是公事公办地说:“大少爷,三天之约到了,我放开你了。”
银叶在原地垂手站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的答话,遂转身拉着小鬼的手,向房门口走去,推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