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嗔在树下吸手指,心花怒放,已经可以闻到炒白果那微微带苦的清香。
“要多少?全部抖下来?”莫涯在树顶说话,哗啦啦摇枝叶。
“嗯!”
莫涯于是腾挪,在树顶不停变换位置,一边够手,边抖白果边找适当的失足地点。
就是这里!
很快他就选定。
一根大枝的分岔口,下面枝叶繁茂,他可以翩跹坠落,一路刮蹭树枝抵消坠力,最后落在树下的泥地。
并不至于摔死的事故,他可以控制姿势,最终凄惨地摔碎盆骨。
“啊!”计划既定他马上付诸行动,假意一个打滑,人立刻从树顶失足坠下。
“是我自己要上树打白果的,不干那嗔的事,不要怪他……”
连落地后的狗血台词他都想好了。
像那绪这种人,一定会默默弯腰,再叹气又叹气,因为自己盆骨受伤不方便背,只好将自己抱进寺里。
多好多完美。
莫涯叹着气,迎清风微张双臂,很快便坠到了树底。
一路风尘仆仆,可算赶回了万佛寺。
自打接了这倒霉催的盯梢任务,自己就没过过一天消停日子。
高守叹着气,拾阶往上,不自觉便瞧了寺前那白果树一眼。
树还是那棵树,挺拔俊逸,不同的是白果纷纷,好像夹着一个人在集体坠落。
莫涯!
他的心里立刻感应似的跳出了这个名字。
来不及多想,他只能飞身而上,利箭穿杨般的架势,在最后关头□莫涯身下,伸出两手将他接住,硬生生打断了莫涯的美梦。
莫涯得救,而我们苦命的高守大人却倒了霉,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手骨受力不住,立时便绽开了一条微缝。
大殿,那绪非常忙碌,从鸡眼到接骨,到寺里求诊的病人五花八门,甚至还有大肚婆求着他来接生的。
“大姐,我是真的不会接生,也不方便接生。”那绪依旧好脾气,也不知是说了第几遍。
“我已经连生了两个死胎,这第三个……,大师你一定要帮我。”大肚的女子看来十分憔悴,将手揪住那绪衣摆,“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那绪连忙弯腰,将她扶起,神情无比纠结,欲言又止不知多少次。
莫涯蹲在墙根,就一直这么看他,看得饶有兴味。
说实在那绪长的也不是极其出色,至少皮相上是并不如他,可是这么看着,尤其是在他忙碌的时候,就能看出别样的意味。
比如说现在,破败的大殿满眼的流民,他穿着破败的僧衣,但看着却还是出奇的干净。包括他那纤长沾灰的手,苍白缺乏血色的脸孔,甚至额头上因为劳顿而生出的细汗,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莲台月光洗过,有种无法言述的通透。
他是个干净的人,这干净来自深处,叫人看着慢慢心生魔意,不禁想伸出手,亲手将他这点通透碾碎。
“多么有乐子啊……”想到这里莫涯又叹:“就冲这个我也得留下。”
就在这个时候大殿里起了一阵骚动,好像有个人从后面庭院奔了过来,一路跌跌撞撞,喊着大师大师。
“什么事?”那绪过来,立时便看到了他十指上面那淋漓的鲜血。
“我……他,他……我,不是,是他,我哥,我刚才不过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就……就看见他的眼睛没啦!”
那人道,语无伦次,显然是被吓破了胆。
人在谛听房里,是个得了肺病的男旦,那绪才刚刚将他收治。
原先他也是戏班的顶梁柱,长了双略带幽怨的丹凤眼,很是勾人,可现在那里却只剩了两只鲜红的空洞,正汩汩往外涌着鲜血。
人已经死了,准确说是在他们进门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前来围观的人反应基本一致,先是靠前,紧接就是吸气,最后便是连退三步干呕。
“青天白日,寺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我看诸位施主……”那绪的这句还没说完,屋外头已经“哄”一声鸟兽散尽。
本不宽敞的屋里于是只剩下了三个人,那绪莫涯,还有苦主那个已经被吓到半傻的弟弟。
“不妨碍大师办正事。”
难得又难得莫涯也居然识趣,告了诺竟真的无比乖巧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屋里,穷极无聊的变态莫涯兄开始咬手指,咬破了很大一个缺口,又很细心地滴在桌上那叠宣纸正中。
吹了几吹又用手指推了几下之后,血渍开始现出一种形状,方才那种被掏空了的血眼窝的形状。
莫涯伏身,将头搁在桌面,沉默看了这只血眼窝很久。
很熟悉的一幕,些许年前,他的双亲就是这样结局,右眼从眼窝飞出,只一瞬便肝脑涂地。
隔了这许多年,莫涯仍觉得那一对空洞的血窝远未干涸,总是在某一处幽幽看他,永不瞑目。
“我知道我不配活着,不劳提醒。”在寂静无人的黄昏里莫涯自言自语,笑,慢慢将头埋低。
“哥哥!哥哥你在干吗?”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说话,连声音听着都欠捏的小肥那嗔出现了:“你知道寺里出了什么事情么?师哥他都不许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