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仍感到一种直达骨髓的寒冷,接着孩子气地突发奇想,自己正坐在石阶上穿鞋,或者干脆躲在檐廊下避雨。
大雨倾盆,视线一片晦暗。
那个目光温暖的男人走了过来,撑着伞。
俩人并排而行,脚下雨水四溅。
最后却是一片血红溅上剧烈晃动的镜头,同样也摄入了那双淡褐色眼眸。
踉跄中推倒放映机,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像瘾君子急迫地寻找毒品般,四处翻找号码,想打电话去谢罗彬的整形医院。
满地狼藉,接通电话时却传来尹云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迟傥医生的电话。你好?
只字未出。沉默片刻后,抬手将听筒摔在墙上。
打开门,从狭窄漆黑的楼梯走下。明明滴酒未沾,可走路的姿势就像喝醉一般。一路跌撞,蹭擦着墙皮上的粉灰。
这个冬天太过漫长。他要马上去到那个男人身边。
开阔的光亮就在眼前,即将走出阴暗楼道,忽然被人从身后一个重击。
粘稠的鲜血从后脑躺了下来。殷之纯昏迷前,看见一张戴着丑陋皮质面具的脸。
第28章 梅杜萨之筏上的情人(6)
迟傥从手术室出来,还未摘掉染上血的乳胶手套,电话就响了。他让带着弟弟候了自己大半天的尹云代自己接听。
——你好,这里是迟傥医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未出一声。
——你好?尹云的性子向来很好,耐心地等着。
一声撞击般的巨大杂音,断了。
“断了。”女孩看向男人,“没有出声就断了。”
“嗯。”
“会不会是……是之纯?”
“有可能。”表现出良好的职业素养与专注力,男人并不热衷于探究这个私人话题,反将目光移向了坐于病床上的尹启迪。修长手指托起男孩的下颌,轻柔地、小幅度地左右转了转他的脸。鼻骨断裂,颅内充血造成的眼球凸出,加之如同被鬣狗撕咬般满脸惊心动魄的损伤——霍伯特的手下确实比鬣狗更为凶残,腭裂的唇都已显得不那么难看了。“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相较于整形医生,外科医生对这样的创伤更有发言权。”
“因为……找你不用花钱。”尹云随口捏造了一个借口。她自己也无法说清这种“盼望相见”的所以然来。
殷之纯给了她第一声关于外貌的赞美,这个男人却在那条河面宽阔的黑色大河前,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难以区分孰轻孰重。
“你缺钱吗?”迟傥全不解风情地侧眸瞟看女孩一眼,不置可否地说,“我以为,毕竟你也算是他的女人。”
“其实他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风光。每张专辑、每场演唱会,每次他不得不出席的一些社交场合,盈利的钱绝大部分都进了经纪人霍伯特的口袋。虽然那个外国佬非常宠爱之纯,允许他随心所欲地花销,但那些钱从头到尾都不属于他。”
“那家伙与恶鬼无异。”极不易被人察觉地皱了皱眉,可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女孩细心的眼睛。
“那天我看见你们两个对视彼此的眼神,难道说……你们认识?”
“见过。”神色淡漠,语调不带起伏地掷出两个字,似乎就不愿再谈。
“之纯好像欠了霍伯特很多钱,多到根本无法偿还,多到他再叛逆不羁也不得不听从对方的摆布。”尹云上前替弟弟整了整领子,继续说,“因为有一次霍伯特被他气得没辙,扬言要把他送进监狱,我想那应该是一笔巨款。”
眉宇皱得更紧,明亮温暖的一双眼眸此刻浑如深海。不知所想好半晌才说,“等你弟弟外伤好了,就来找我吧。即便说服不了谢罗彬,我也能以私人身份为他做矫形手术。”
“你愿意为我们免费手术?!”病房内的两个人,女孩和她的弟弟异口同声,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敛起那种讳莫如深的表情,向男孩投以一簇温和含笑的目光,一侧眉梢略略挑起,“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我什么也不会……不过,”来自英俊男人的认真注视让他羞涩不已,微垂下头,尹启迪极为腼腆地嗫嚅着,“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他眉目严肃,笔直相视男孩的眼睛,口气不像征求倒像通牒,“永远不准再说‘我要杀了殷之纯’这样的话。”
“可他……他该死。”看见男人微一侧头,以一个不认同的眼光看向了自己,男孩只好勉为其难似的说,“好吧,只要他不再干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这个么……我也会尽力而为。”说完,便大笑起来。
牙齿很白,嘴唇不厚不薄十分性感,随着这个迷人笑容而大方舒展。光滑细致的深麦色皮肤泛出光亮,连右眼眉骨处那道拜自己所赐的狭长伤疤都像是上天的恩赏,免得这张面容过于英俊而遭人嫉恨。
挺拔健美,不恭不拘,这个男人就像一匹无缰的骏马。
女人之于他,就像鞍鞴之于马。
漂亮些的也许镶金带银,不怎么漂亮的则是那类普通而廉价的皮革。除了束缚以外没有丝毫用处。
一直默默旁听的尹云心头莫名地泛起一阵失望的情绪,仿佛用沙丁鱼死命填充罐头,塞得她喘不上气儿来。
“迟医生,你娶我姐姐吧。”仿似姐弟间的心有灵犀,坐在病房里等待检查结果的尹启迪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迟傥说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