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桐倚双眼亮亮的,一脸神往。
我接着道:“你偷着去书坊找一找都能找到,京城西南角小钱儿巷,里头有个书坊,卖得比较全,还能买到未删的全本。”
柳桐倚的眼睛更亮了,我看看他那双眼,不禁补充道:“不过,你……还是买删了的净本吧,全本恐怕你不大适合。”
这些传奇书本有不少描写侠士与种种女子之间的情爱事,所谓净本,就是将这些去后的版。我肯定绝对不会看那种,但全本的那些东西,恐怕这位柳羡的孙子吃不消。
柳桐倚微皱眉道:“为何?”
我只能隐晦地道:“全本中男女事,略有涉及,稍微露骨。”
柳桐倚道:“怎……”他应该是想问怎样露骨,怎字出口便领悟了,下面的话就没了声儿,我在月光和灯光中看,他的脸似乎微红。
我忍不住笑出声道:“哈哈,看吧,我说你还是看净本的好。”
柳桐倚瞪着我没说话,脸上的红色好像又重了些。
我正笑着,听见远远有脚步声过来,立刻将书递还给他:“有人过来了,你千万把书藏好,记得在家偷着看时,一定别往被褥下藏,容易被下人收拾床铺时抖出来,藏在床板下头最可靠。”我再凑近他小声些道,“我小时候就因为没藏好挨过揍,这是血淋淋的经验。”
柳桐倚眼也不眨地听我说,扑哧笑了笑。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是有人在喊我:“怀王殿下,是怀王殿下在那边么?皇上传你过去。”
我便匆匆道了声我先走了,柳桐倚袖好书站着,待我转过小径拐角时,见他也已沿着回廊走了。
从那回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柳家人不爱张扬,他的消息我也几乎没听说,渐渐快要将此事忘了。
直到几年之后,启赭亲政不久,那年科试之后,柳桐倚被点为状元,一夜之间名满京城,我才又想起他。
赏赐殿试三甲的琼林宴,我在陪席的人中,琼林宴照例设在御花园里,就在御水池边。
我到了皇宫里时,新科三甲和陪席的几个官员已经都齐,只剩下皇上还没来。我进了御花园,远远看见芍药花丛中鲜艳的状元红袍。几年前的八月十五的事情重新从心里翻出来,不知当时那个偷看闲书的少年变成什么样了,他当时的确标致无双,但有的人就是小时候好看,等到大了渐渐长开,往往会往一种匪夷所思的丑里长。可别变成和没了胡子皱纹白头发的柳羡一个模样。
我预备着和他照面后,趁空问一句,《白玉神剑》后来看了没,看的全本净本?
那身状元红袍背朝着本王,正和榜眼探花及几位老臣说话,面向着路这边的中书令最先看见我,立刻笑道:“怀王殿下来了,见过怀王殿下。”
我一边说着免礼一边向前走,其余人纷纷转过身来,我看见那袭红衫也转过身,几年前映着月色盛着银星的池水在这一转身中夜色散尽,晨光和熙,桂香萦绕溶去,桐叶如碧,紫薇花浓。
第12章
他抬袖,低首:“拜见怀王殿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道:“柳状元不必多礼。”也就在这一瞬,我那句预备和他开玩笑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本王被全天下人当成奸王,一直冤枉的不行,总以忠臣好人自居,但在此时看见柳桐倚时,我却在刹那间知道,我与他,这辈子注定不是一类人。好像眼前明明白白地画了一条线,他站在线的那一边,如同阳光下清到不能再清的湖水,我站在线的这一边,像一锅混沌沌的面汤。四周明里带着暗,暗里带着明,总不如他头上那片天蓝得纯粹。
云棠低声向我道:“数年之后,又是一个柳羡。”
我说:“可能吧。更可能比柳羡强点。”起码一定不会是柳羡那张脸了。
待到从那时起又过了几年,离现在一年多前,柳桐倚初掌相印,一身蓝色官袍,立于朝堂之上,本朝之前从没有过年未而立官居丞相的人,一二百年来,他是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这个位置上最年轻的一个。云棠向我道:“怀王殿下看人,眼光果然准确。”我谦虚地道:“还好还好。”
昔日御花园回廊琉璃灯下的那本《紫须侠传》,不知被圣贤文章治世韬略埋进了哪个犄角旮旯,也可能早变成了一抹灰,被掸了,拍了。
可本王却在琼林宴那时的御花园中,他初着相服从容而立的朝堂上,把几缕小魂魄,牢牢地粘在了他的衣袖上,像是一头被绳牵住的驴,虽然知道绕着圈子转很傻,但就是由不得,不能不转。
古人曾有个说法,为情所苦到了一定的境界,就能成为圣。
不知道现在本王的这个情况,算是小圣,还是大圣。
我又暗中瞧了瞧身边行着的柳桐倚,他如果能像云毓一样,常穿些鲜亮些的衣裳更好些,他头发不全束的时候又要再更好一些。
倘若未来,本王真的做成了一件感天动地的忠义之事,或者那条线便没了,我那时若开口邀他一起真正的并肩而行,他会不会愿意?
我虽惦记着柳桐倚,却没想过要他真的和我怎样怎样,最多也就肖想过上面的那些能成真罢了。或者还加上个偶尔下下棋,聊聊天,喝喝茶之类的。
足矣。
本王被自己的境界感动了,近而又感慨地看向夕阳。
我身边一个幽怨的声音幽幽道:“皇叔——”
我的魂顿时从晚霞上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