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头上滚下几颗干龙眼:“这是……什么意思?”
曾军师刚在躲在一边,但也受了波及,等我们走过了那处铺面,他才再靠过来:“姑娘们效一效绝缨掷果的古风罢了。”
我一股外貌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回头一看,那二楼伸出的翠袖仍在窗外招摇。
沈识微见我回望:“你们走累了吗?咱们要不上去坐坐。”
我诧道:“怎么?布庄还能坐坐?”
他上下看看我,见我确实是认真的,才嗤笑道:“秦师兄啊,那可是个勾栏。”
我恍然大悟。曾军师也有点脸红,摸着自己暖帽上的一颗大枣,废了半天劲也取不下来。
我见沈识微真打算往楼上去,忙一把揪住他:“不去!”
对不住了姑娘们,这厮长得再好看,你们也只能是看看。
走累了,我们就停下来,找了个杂剧棚子,远远立在最后一排看戏。
演员披红着绿,唱词儿既像日语又像法语,我一句也听不懂,还好身边有两个土著,沈识微和曾铁枫有一句没一句翻译给我听。
故事倒不复杂,不过是个叫牛大的庄稼汉在头疼要不要休了和他娘不对付的老婆。
还真是男人永恒的悲剧。
在地球上我有过三个前女友,和她们看过上百场电影。有精彩的也有烂的,有让我睡着的国产恐怖片,也有让捧腹大笑的文艺爱情片。
当时我对爱情和未来有过三千八百多种预想。
但没有一种是被禁锢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驱壳里,看着这咿咿呀呀的戏,与我并肩而立着这个沈识微。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该哭还是该笑?
台上牛家夫妻抱头痛哭,这个时代的观众容易取悦,不少已再跟着抹眼泪。
沈识微瞧了瞧了,忍不住有点诧异:“你……笑什么?”
不问则以,一问我更加管不住自己。迎着众人古怪又谴责的眼光,我假装咳嗽了几声,这才压住笑:“没事。”
也不知游荡到夜里几点,虽然吃过了晚饭,这会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我铁下心要讹沈识微,一路都在物色酒楼,见对岸的大招幌上写着斗大的“沈厨”两字,指着道:“沈师弟,和你一个姓也算有缘,要不去宵个夜?”
他眼皮也不抬:“说来也还真有点渊源。这店的厨子在我家呆过十年。出师后开了这家店,一打出‘沈厨’的幌子,就成了栖鹤二十二楼之一。平日你在濯秀吃那些,恐怕外面吃不到,待会儿莫要太失望了。”
不知道他千年后是不是有个叫骨川强夫的后人,我道:“不失望,哪有别人请客还失望的道理。”一边搂过曾铁枫来:“曾军师想去哪家?”
曾军师道:“不如就……”
我打断道:“咦!这家临溪楼金碧辉煌,一定很贵,不如就是这里!”
久安的饭馆酒楼我虽也去过,但终究是地级市,岂能和北上广比。
临溪楼银烛高烧,歌管欢笑隔街可闻。推门进去,过卖传喝如流,食客沸反盈天。吹箫的弹琴的耍小圣花的,还有珠光侧聚的私妓满楼游走。
沈识微带我们爬到二楼,如今天气尚冷,临溪的空座不少,我们拣地方坐下,早有过卖拿青布绷的屏风把我们四周围起。见屏风上被文人骚客横七竖八题得满满,曾铁枫哪还坐得住,凑近了仔细地看。读完了屏风,意犹未尽,一路又寻着柱子上的墨迹去了。
我只对吃食感兴趣,终于等到有人端来食盒,撒开满桌的小盘小碗。
沈识微也不问我爱吃什么,只朝那些小碟子指点河山,那过卖满脸堆笑,不住点头。
我见有盘像是蟹子的东西离我甚近,伸箸去拈。还没碰到盘子沿,就被沈识微一筷子架开,他用了化返劲,我为了不让筷子飞出去,震得满手发麻。
沈识微对那过卖道:“有劳了,先这些吧。”
那过卖应一声“烦您等着了!”便风卷残云地把满桌的小菜都收走,一路高唱着菜名去了。
我搓着发麻的手掌,委屈道:“干嘛?”
沈识微叹一口气:“秦师兄,那是看菜,不是给你吃的,热菜等会儿就上。”
说话间,又有人进来布下银酒器,放下几色果子,最后送来一只大银注子。
我看看那果子,沈识微看看我,我又看看沈识微。
沈识微伸手倒酒,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这么好笑,他乐得酒水在桌上泼得斑斑点点:“吃吧。”
要说临溪楼的菜色和濯秀有何区别,我倒是分不太清,热菜上来时,我已喝得有三分上头了,只记得一味糟羊蹄味道颇丰厚。
我们喝的是栖鹤特产的金线酒。酒如其名,从喉到胃,火辣辣烧得就像吞了剑。不知比那天在高坞城里的酸酒烈了多少。
我知道自己如今万难喝醉,但今天却特别想醉,止渴般咕咚咕咚牛饮。等换上第五个注子时,我终于进入了醉酒最舒服的阶段——没脸又没皮、敢于胡说八道了。
曾铁枫和沈识微也有了醉态。
曾军师带着哭腔,一遍遍喃喃:“他们都不知道,他们都还不知道啊。”
我问:“不知道什么?”虽站在平地上,但我像在船舱里,被醉意的大浪簸糠般摇。越想往曾军师那边凑,越是往后仰,沈识微扶住了我的腰,我索性倚在他身上。
曾军师自己靠了过来,他把声音压得不能更低,一边说,一边淌下泪来:“都还不知道,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