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站起身来,环顾诸将道:“赵钦粗通兵法,虽非那一世俊杰却也是晓得一些时务的,今日试为诸将姑妄言之。若则骑射之术我大宋不及北兵,然则论及它处,则非若是也。劲弩长枪,射疏及远,则秦人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秦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秦人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相搏,剑戟相接,则秦人之足弗能济也;此我大宋之长技也。以此观之,秦人之长技三,大宋之长技五。况我江南带甲百万,秦有南北二军加之屯驻大兵不过七十万耳,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众将领听得赵王爷侃侃而谈,无不面面相觑。更有那胡烈不顾皇威,仰天大笑。
赵钦看得众将俱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难免不快道:“胡将军,何故哂笑?”
那胡烈欲言时,又看孙全脸色,才把一番冷言冷语又咽下肚里去,只道:“只是听得王爷高论,才知道那秦军皆是酒囊饭袋,故为此发笑耳,还请王爷见谅则个。”
赵钦冷笑道:“大丈夫当明白做事,不可暗地行藏。老夫向来是闻过则喜,有何不对之处,胡将军但讲无妨!”
“好!”胡烈两下巴掌一拍,吵嚷道,“王爷快人快语,是一个痛快好汉。胡烈也就直言相告了!”
“胡将军!”孙全从一旁说道,“王爷一路鞍马劳顿,还未得休息。你今日就休要拿这军旅之事饶他老人家的清静了。”
赵钦却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古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老夫今日却要听一听这忠臣肺腑之言。”
胡烈也不顾孙全的面子,走上前来,大声说道:“王爷高居于朝堂之上,每日里皆是那茅士铿此类奸邪之徒伴之左右,颠倒黑白,。久而久之,自然觉得四海宾服,唯我独尊,又哪里懂得这边关将士儿郎征战的苦处?那北秦的用兵之道,历来是重北轻南的,朝廷经制之军多屯驻于漠南防备胡马寇边。南面关隘要道多用乡曲子弟驻防,平时赋农耕种,战时诣府出征,号曰‘白杆兵’。我大宋虽是号称带甲百万,然则可用之兵不过御前诸军而已,胡烈治下的高阳府自古熟弓马,好战斗,兵民参半,以饷为命。故而江北的甲卒骑士多从高阳出,九龙案一役,我尽出所将之高阳兵,初与秦之‘白杆兵’尚可一战,然则一遇秦人的屯驻大兵,一击之下竟至于望风披靡,溃不成军了!边民常言道,‘三吴之技击不可以遇江北之甲卒,江北之甲卒不可以遇河朔之锐士,有遇之者,则如以卵击石也。’若非胡烈自引北秦降人击其侧后,胜负之数尚难预料。”
赵钦听得胡烈如此说来,并没有把京师禁军与自家的新军放在眼里,脸色也不禁难看起来,转过头来看着孙全,说道:“可是,枢密院所呈送的塘报之中,皆言秦人一介穷寇,不足为惧,我大宋只需假以时日,平定中原易如反掌。”
孙全说道:“胡将军所说句句属实。孙全自而立之年总领江北军务以来,经营江北三十载,与秦人交涉日久。亲眼见得那北兵的凶顽之处,绝非江南可比。秦民之见战也如饿狼之见肉,起居饮食所歌谣者,战也。但闻边警,则捶胸顿足,急不可耐以致于额手相庆。战时,则袒胸赤膊以趋敌,左提人头,右挟俘虏,势不可挡。孙全前次出使关中,更见了秦人那神臂弓、床子弩之威,催坚城,破硬寨犹似大水崩沙,利刀破竹。王爷,越水不比江北,关陇嬴秦更非岭南楚氏可比。更何况世易时移,方今的北军绝非当年的乱华五胡了。王爷还拿着‘人家都吃不上茶叶蛋’的老眼光来看人察事,就有一些刻舟求剑,坐井观天了。”
赵钦沉吟半晌,才悻悻的责问孙全道:“孙将军,如你所说,莫非大宋就要在这江南坐等亡国破家,我等如此袖手而坐引颈待戮不成?”
孙全笑道:“术业有专攻,我大宋为何不可师夷长技以制夷呢?”
赵钦不禁不屑道:“那秦人不过是一群不读诗书的山野村夫而已,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大宋去学?”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孙全道:“王爷,可知道但凡世间的道理都不是单从寻章摘句之中得来的,总是要历经世事的考验。道理说得再巧妙,可是不堪一用,这道理就是行不通的。”
赵钦听了也默默点头不语。胡海清从一旁出来笑道:“诸位将军在这里讲武谈兵,实令我等大开眼界。海清已在外面的水军节堂上备下酒肴,还请各位赏光一顾。”
众将领已经鞍马颠簸了一个上午,米水未经,早就已经饥渴难耐,不由得心生抱怨,这时只听得胡海清如此说来,俱是惹动了肚子里面的馋虫,不禁骚动起来。赵钦把这一些看在眼里,不禁暗自皱眉,再看一看孙全,陪着自己坐了半日,却依旧气定神闲,雅望非常,不带丝毫的怨念,心下不禁赞叹道:“真是个儒将!”
胡烈乃是行伍出身,不懂得这一些官场上面的客套,直把肚皮拍得震天介响,说道:“无聊,无聊!在这里陪着书呆子念什么‘三字经’?咱们还是先把肚皮填饱了,才是正经的。”
众人无不发笑,孙全也是微微摇头。赵钦阴沉着一张老脸,冷笑几声,也只得起身来,招呼众人说道:“老夫近来身染微恙,路上又舟车劳顿,今日实在是倦怠了,不能陪诸公畅叙平生了,诸公还请自便吧……”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