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会查到无生忍头上,我一点也不惊讶,可她疑心无生忍是我的面首,这事着实令我有些啼笑皆非,刚想要解释两句,转过念头,便隐过不提,只将那想了数年的词句,一字一字,缓缓向母亲说明:“敢问而今天下,是武氏的天下,还是阿娘的天下?”
母亲冷笑道:“朕之天下,自然便是武氏之天下,这还用问么?”
我轻轻笑道:“然则武氏之江山,亦是阿娘之江山么?”
母亲眯着眼看我。
她终于如看紧要臣子那般看我了,目光锐利,深藏探究,能被她这样看着的人,不是为她所倚重超擢,便是被她所废黜贬斥,我已是滚刀之肉,斥无可斥,大约是要受她重要了。
我微微躬了身,将两手贴在身前垂着,眉眼微低,将目光锁在母亲的衣摆上——改朝易代,服制也全都变了,帝王常服的颜色较父亲那时候更亮了些,又添了许多暗纹勾花,少了些简朴威严,多了些娇媚华丽:“儿自然可以嫁给武承嗣,或者是诸武中随便一个,只是嫁了以后,儿是从夫,还是从父,还是从母?若有了子嗣,将来是否从子?二郎在藩,三郎尚未长成,阿娘之嫡出子孙凋零至此,而侄辈们平步青云,这是皇帝之威盛,还是皇帝之威衰?以我降之诸武,是弥合两姓,还是损不足而益有余?儿之识见,比圣躬远虑,自然不及,然思其中利害,则窃为阿娘忧心。”
母亲盯着那人体笔画嗤笑一声:“四年之前,你却不是这么想的。”
我坦荡地道:“儿自然也有私心…”顺着母亲的眼神向那男体望了一眼,又道:“毕竟是嫁过人的女人,闺中滋味,时难戒断,然而此等细枝末节,未妨尽忠尽孝之心…”照原来的历史看,母亲一定是有男宠的——她也绝非恪守妇节、在意物议的人——却未知现下是谁,不好提得,便只隐晦地道:“阿娘就一点也不惦念…么?”
母亲瞪了我一眼:“若是朕为你另择一门第儿郎呢?”
我一怔,未及回答,母亲已死死盯着我,厉声道:“你想好,若今日再说不嫁,便是当真不嫁了,他日再求到朕头上,说受不了这样寂寞,要再行改嫁,朕是断然不许的。”
那一瞬间我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嫁武氏可以,也不许另嫁他人,一意要再嫁,那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与李家、武家都断绝干系,富贵尽有,却不得母亲信重了——母亲与其说是许我再选一次,倒不如说是让我明确保证不会再嫁,盖因丧夫再嫁这件事,于我虽是畏途,对于这时代大部分的女人们来说,却是极难得的特权。时下的公主们一旦丧了夫,便个个都急眉赤眼地向宫中请托,务求再嫁,便是如此,也并非人人都能成功。而这时代的女人,哪怕是贵为公主,有丈夫和没有丈夫,在世上的地位,也总是截然不同的。
我苦笑一声,不知该对这个既令我骄傲,又令我鄙夷的时代作出何种表情,只能愈弯了腰,缓慢地道:“回阿娘的话,儿不嫁。”
母亲似早意料到这结果,垂了眼,平静地道:“既如此,你今日就住回丽春台罢。”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还是期待主线的多,所以先更主线,青梅择机再看。
注释:
1.关于衣服这件事,在唐代衣服是普通百姓比较重要的财产,敦煌出土的文书中多有以衣服作为遗产分配不均而起纠纷的,另外陪葬中也会特别提及衣服,可见衣服在当时的价值,皮草毛之类的更不用说,所以一季度有十身以上衣服的二平在幽禁期间的物质待遇其实是绝好了。
2.唐代公主再嫁,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可算是一种特权,当时对公主再嫁这事便颇有诟病,再嫁甚至三嫁的公主一般都集中在前中期,唐后期再嫁的公主就比较稀少了。而且当时就算是受宠的公主,也要通过驸马来实现权力掌控,夫家之荣辱,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公主本人的地位,甚至包括门口列戟之类的礼仪等级也要依托驸马而存在。
3.唐代对妇女的保守风气一直都在,只不过皇家、关陇、世家和民间中对妇女的态度是很不一样的罢了。另外无论哪朝哪代,以及该朝风气保守与否,底层百姓中寡妇改嫁、家有悍妇等等都是很普遍的情况,毕竟百姓的日子摆在那里。
by再次早睡未成功的允。
第271章 丽春
我是被悄无声息地关入掖庭的,母亲没有下任何正式的诏令,也没有对我不见了这事做出任何说明。在旁人眼中,我只是毫无理由地消失了四年。四年之后,母亲将我放出来,亦未作任何申明,不过由严中官叫了一乘腰舆,几个勇力妇人护着,将我抬回了丽春台,送入正殿之后便即回转,仿佛她们从未见过我一般。
丽春台中的人已换了大半,剩下的全是那日跟我入宫的人,一问之下,才知母亲拘了我之后,立刻便派人将他们也看守起来,我入掖庭,他们便被关在了丽春台,不许与外面通消息,等我出来,他们亦被放出来——时隔四年,再次相见,我倒还好,与他们本就算不上极亲密,经了四年,更不习惯这样的亲近,便只含笑点头,虚应一阵而已,他们却是个个喜动颜色,又哭又笑,又扯